2024年05月20日 星期一
陆澹安轶事 乡间一景 斯德哥尔摩有点冷 记忆秦瘦鸥 教作文,也教做人 你倾听过雨的声音吗?
第20版:夜光杯 2020-11-27

记忆秦瘦鸥

黄惟群

说来已是上世纪的事。

当年,我在安徽插队,因生活枯燥,闲得无聊,朋友间互相找些书读,大多是些外国名著、名诗。暗自也常写些散文、诗歌,朋友间看看,得到些称赞,于是,做作家愿望越来越强。

回沪探亲,堂房伯父知我心意后,便带我去见秦瘦鸥。秦瘦鸥,大作家,《秋海棠》闻名已久,当时虽未看过,但读过他一些译作。见面招呼后,他忙说:“啊呀,哪能叫我秦伯,该称姑丈才是;你父亲可是我太太的表兄呀。”

那些年,因为运动,亲戚间少有走动,且我父亲去世已几年,我家族又大,许多事我都搞不太清。说到求学事,他极爽快,一口答应,并半玩笑纠正道:“拜师,不敢不敢,从前拜师要烧香磕头,太老法了,我们还是互相学习吧。”

秦老给人的亲切感,以及待人的诚意,谦虚,是无时无刻自然而然流露的。他高高的个,腰背硬朗,戴副眼镜,一口浓重嘉定口音;说话不紧不慢,常有感慨声流溢,声中凝有沉沉、厚厚的思索,听人说话,十分认真,频频点首,含笑相视,从不打断。

那天,他谈到许多作家、学者及其作品,印象较深的是谈到曹禺、胡道静。他说曹禺的新作《王昭君》“真是把人物给写活了”,说胡道静学问深湛,为人处世极为谦虚,叹服声不绝于耳。他不谈自己。

我当时二十岁,秦老的话当然不敢异议,但却欲表现自己。我报了许多世界名著及作家,从司汤达到普希金,从《安娜·列卡列尼娜》到《约翰·克里斯朵夫》,还大谈个人奋斗。总之,我谈了很久。秦老坐一边仔细听,没插话,镜片后的双眼凝视着我,目光很深。

后一次去他家,开门见我,他很高兴,迎我进屋,招呼坐下,忙着为我泡茶,一边则告诉说,我们的故乡嘉定有份报纸,与他常联络,他向那边推举了我,已有回音,让我去作一次嘉定特产“黄麻”的调查,写篇报告文学。

该说用心良苦,但我当时一听,觉得“黄麻”与文学相去甚远,又是份小小县报,便借口即将回皖,说去不了了。他听了,略感突兀,然仅稍息,便连连说:“不要紧,不要紧,以后再找机会。”那天,他告诉我,以前他当过记者,写过许多报告文学。

后来,没再去拜望秦老。不久,我开始写作,多有投稿,却屡屡失败,奋斗三年,才算有所突破,方知写作之艰难,文学之深奥,尤其移民澳大利亚,报社干了一阵后,真正明白了记者编辑工作于认识事物清晰思路及提高整体观的巨大作用。

然而,许多年,我从未想起过秦老。

九十年代初的一天,接堂房伯父来信,除家事外,信中提到,秦瘦鸥托他转告,嘱我多多写作,勿停息,并说,多写些报告文学是有好处的……

刹时,眼前跃现二十年前往事。来势速疾,躲不开。我清楚看见了年轻的自己:狂妄、自傲、夸夸其谈,不知天高地厚;又清楚看见了秦老:安坐面前,含宽容笑意,饱阅人生的目光,透过镜片,静静望着我……这才发觉,二十年来,其实我从未忘记过他、从没忘记过他的目光。

早在创作屡屡受挫时,我就已感到自己当年的肤浅、可笑。羞愧无已,无法面对,于是,我将之埋了起来,埋得很深,很深。

几十年过去了。这几十年来,我常会想起秦老,想起这段往事,特别是在我自我膨胀、眼睛有点朝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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