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录感怀

陈恩浩

如今风行手机储存通话号码，自然十分便捷，但若将所有亲朋好友的号码全都储存，只能成了聋子耳朵——摆设，多此一举。人的一辈子会交不少朋友，但是真正称得上“至交”的，屈指可数。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些朋友难得联系嘛！于是，我仍保存着十年前的数册纸质通讯录。它32K大小，内页分列“好友”“亲友”“校友”“文友”“同事”“编辑”等栏目，用电脑打印后装订成册，然后裹上自行设计的彩色封面。虽相貌平平，十分简陋，似乎土里土气，不合潮流，但查找久未谋面的友人的地址或电话、手机号却可信手拈来，很实惠。

人生的奇妙之处，在于境遇和时代风景一直在改变。一路走来，尤其是年过半百，大抵会对自己的友情来一次重新排列组合，尤其是“精神”沟通日渐凸显，友情已不再是困顿之时的标准，“朋友圈”都在变，回想往昔，有恍如隔世的漂浮感。有的“友情”，真的可以“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没有遗憾，没有惆怅，彼此相安。而有的友情，看似君子之交淡如水，但基于重合面的逐步增加，灵犀相通成为常态，遂升格为“心灵伴侣”。为避免信息落伍而发生联络故障，我几乎每隔两三年要更新一次通讯录。

重版修正，并不意味着抛弃故交或忘恩负义，也不意味着实用主义或过河拆桥，而是对友情的质量进行重新检测，按照精神世界的新标准重新排序。每每让人纠结的是什么人该在新版通讯录中删去？什么人该保留？我老是在敲击键盘时，举棋不定。

人世间的变化在通讯录里最是历历分明，转行的、升职的、退休的、搬家的、逝去的……无论划掉谁的电话、手机号码或更新住址，还是删去姓名，都代表着或大或小的变化。变化的可能是对方，也可能是自己，可能是环境，也可能是心境。

翻阅通讯录中的尊姓大名，记忆碎片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老友Z入住女儿的别墅，有了悉心照料的幸福晚年；文友L迁居新宅，有了宽敞明亮又典雅的大书房；同事老H移居美国女儿家，有了天伦之乐的享受；亲友X最近抱上了大胖孙子，升格为奶奶辈；忘年交G的儿子今年考上了“一本”大学……让我为之欣喜，暗暗祝福他们。

有喜亦有悲，自然还有噩耗：文友C、同窗学友Y，年前心脏停止跳动；诤友T和挚友F才花甲之年便去世了……让我情不自禁眼眶湿润，感叹不已：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人生苦短啊！真不忍心在通讯录里删去他们的名字，于是，另辟“芳名录”，以缅怀之。

人这一辈子，总会遇见很多人，大多都是过客，最后能留下来的，便是最大的幸运，值得一辈子去珍惜。最让人伤感的，莫过于曾经密切交往的铁杆朋友，却在审视名录时发现已久疏联系，正面临被删掉名字的命运。因此，每当“迎新弃旧”之间，总会出现抉择的窘境，难免有一番斟酌与挣扎，踌躇再三。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友情多半建立于心灵的某种相通之处，如同你以某种频率发出声波,惟有对方能够接收，海内知音，悠然心会。常存的友情，交往必然时间已久，就像亚麻布衬衣一样，越洗越旧，穿在身上越舒服。

小小通讯录，见证了人们一生交往的变化浅深，尤其感受到沧海桑田的反复与无常。但愿每次回忆，对生活都不感到负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