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艳
因疫情在家期间,佟佟打电话来说新写的小说里要用我微博上的两句话,想征得我的同意。
我大声说:没问题啊!心里想,她这么认真来问。
实际上,她只用了一句半,但还在后记里特地提到,这样郑重——同为70后女性,深深明白善意和帮助都不是天经地义的,所以格外尊重别人,也小心守护自己。
所以看到小说《头等舱》,有一种强烈的代入感,因为《头等舱》里的四个女生是我的同龄人。《头等舱》打动我,因为第一次看到有人写的故事,离自己这么近。离得这么近,还能打动,是更困难的,除非作者有真正的洞察和最恰如其分的表达。
佟佟说,写作的动因之一是,听到很多70后女性“疯了”的故事。她想知道这是怎么了。于是她把我们这一代女性还不敢回头去看的这二十多年打开了,四个女生最后似乎释然了,接受了,安于命运了。但生活里,大多数中年女性,都还不敢回看,是因为我们还在路上走着,要凭着那点孤勇,走到最后,都要屏住一口气。
这几年我反复思考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我还在红尘里打滚,还在被屡屡痛击后伤疤没好就忘了疼?
因为不敢停下,像李晓枫。
“疯了”或者“还没有疯”的我们,这二十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头等舱》讲的就是这样一些故事。
曾经的文艺青年都熟悉苏青的一段感慨,大意是,家里墙上的每个钉子都是我亲手钉上去的,然而这又有什么可夸耀的呢。
这好像在说李晓枫。为了亲手钉墙上的每个钉子,她失去了,也获得了。
更值得夸耀的应该是周蜜那样的人生吧。一切都唾手可得,甚至不需要唾手就可得。她获得了,也失去了。
不不,《头等舱》说:不是这样简单的。这不是一个田螺姑娘有好报,美丽公主很悲惨的时代。
起初,她们那么灿烂。最终,她们都在失去。
苏青的话,第一次看觉得在谈爱情,再看觉得在谈女性,第三次看到觉得人生悲凉。有没有人为你钉钉子,都不是可夸耀的事。
看《头等舱》也是这样,我们看到女性,看到爱情,看到翻云覆雨、没有赢家的人生。没有对错,只有经过。经过爱,经过财富,经过友谊和破裂,经过纠缠,经过误会,经过疾病。最后,到达孤独,到达自我。
这本小说很慈悲。对所有人,男的,女的,富的,穷的,聪明的,不聪明的,漂亮的,不够漂亮的,都给予了宽厚的、真切的、设身处地的理解。
《头等舱》讲的就是这样真实的一些故事,我们为了生活,每个人都在放弃。
小说里描写了晓枫看到男性老板为了做成大生意,曾去迎合、讨好的瞬间,没有鄙视,没有指责,也没有过多的同情怜悯,只是理解。这种理解,是对每个人的痛的安慰。
有舍才有得,这句话鼓励着我们一路勇敢放弃。毕竟生活还是给了我们很多,过去这二三十年的中国,付出和回报成正比的概率大大增加。
但所有的放弃,都会在某一刻沉渣泛起。而所有的得到,总是有多少光彩,就有多少枯萎。有一些枯萎,是因为接受。比如远嫁海外的梅兰花和沉浸于艺术梦的李小贞。
另外一些枯萎,是因为对抗。为了向往的美好生活曾经放弃,但在生命的后半程,却可能再次放弃。我理解这就是周蜜的“疯”,这也是晓枫在大病后的“退”。
我和佟佟只有一面之缘,她可能是我认识的最勤奋的人,她对生活全力以赴地投注,会让我也产生似乎还可以做点什么的冲动。
但我没有想到,她写了一部关于我们的小说,她毫不迂回地打开了我们从大学毕业后到今天,始终小心隐藏的所有历史:谋生的艰难,对现实的退让,对爱的幻想和失望,以及“独立”这个伴随了半生的价值观带给我们的重创和自由,它甚至塑造了我们的沉默。
这些历史,是我们想开口却还没有理清,还无法面对,还自我怀疑的历史。
我是在高铁上一口气看完整本小说的。故事像万花筒一样,让你忍不住一直旋转,想看下一个画面。如同这个时代,这些女性的命运还未完待续。
小说中的“疯”,退,平和,安然,都是暂时的。
我等待她的下一部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