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中世界

张 青

从乡下搬出来很久了,前几日随母亲回乡。打开生锈的后门,站在破落的后院,除了那棵枝茂叶盛的橘树,直入眼的还是那安静端正的老井,院是自家的院,井是小院的井。物事总归敌不过时光的消磨,井栏青苔斑斑,井砖陈色不堪,唯有井水如以往的幽然清凉。是井老了还是人的心眼老了呢,没有答复,只有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哎，那爷俩格挖额井现在勿好用了。

说起来这口井还是二十多年前挖的,自己也就十二三岁,夏天还没到吧,那时家里新翻建了两间灶房,正好与座北的猪圈柴房围成了一个院子,父亲决定动工打井的初衷是为了院子里浇水泥地坪用水方便,正好自家又缺了口井，平日用水都是去隔壁叔叔家打。说挖就挖,铲锹动手,爷俩做工。江南泥质松软,看父亲挖起来也不费劲,我记得挖到地下三四米的地方水就冒出来了。

乡下的井一般都是井口比井底小,像倒垂的小喇叭,看着父亲从井底把红砖一直铺到井壁,一圈圈,砖缝全是错开的。我那会儿还在想这井壁上的砖要是一起掉下去那就麻烦了,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井口,父亲砌成了六角型。日后，看着这一汪汪的井水,我这做帮手的成就感比父亲还多,时不时的就靠在井栏上盯着自己的倒影,那个清晰而深远的身影,随着落叶而散开,随着水波里的两个酒涡而聚合。

井是乡下人家生活的起点,淘米洗菜茶水和面固然少不了,到了夏天,井水比汽水还凉爽去暑气,晚上剩余的饭菜放在竹篮里吊在井里,两天都不会馊,家里没冰箱的时候老井还冰过啤酒呢;冬天河水结了冰,这井水村里人用得更多了,井水温温的,洗衣服也不冻手。后来村村通自来水,家里人都不习惯这自来水的氯气味,还是在早晨黄昏的时候打了井水洗脸刷牙洗脚泡粥。

有一年初夏母亲打水的时候,井桶里游着一只小青蛙,母亲把我叫过去了,要我把小青蛙放生到院后的竹林里,说是这青蛙不能喂鸭子,有人气。那时还在想着这小青蛙怎么会跳到井里去的,一时不解,井底之蛙原来师出我家啊。现在想来,它一定是想着尝尝坐井观天的滋味。井底有浮萍,井壁生水虫,无鸡鸭之天敌,享宁静之一方,青蛙们自有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