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昌路上的烟火气

沈琦华

马尚龙电召吃饭，地点是顺昌路建国东路上的砂锅饭店，主宾是画家戴敦邦和师母，嘉禄兄等作陪。见到戴先生，自然先是鞠躬问安，师母总是随着戴先生的，从容不迫，优雅大方。师母大名沈嘉华，本人名曰沈琦华，旁边恰巧又是沈嘉禄，都是一字之差。师母爱说笑，总是在各种场合打趣，说我们三个是一家人。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跟师母很亲，在这点上，嘉禄兄也有同感。

尚龙说砂锅饭店要拆了，约我们这群“上海味道的门下走狗”在此一聚，权作道别。忽然想起，砂锅饭店对戴先生的意义更是不同。当年师母在上海第一丝织厂“三班倒”，从杨树浦回顺昌路的家，要转两辆公交车，路上耗时一个小时。每逢上中班，戴先生都要去17路电车站接师母，暑往寒来，风雨无阻。接到太太，戴先生偶尔会与师母一起拐进车站附近的砂锅饭店，那时还叫大庆饭店，买一碗阳春面，两人分而食之。据说只有发工资那天，手头宽裕，才会各吃一碗浇头面，算是改善伙食。直到1984年，全家搬到田林新村，戴先生接驾才告一段落。

戴先生说自己是受了顺昌路的恩惠，如今他在画坛有了一席之地，但始终称自己是“民间艺人”，就像当年邻里间的称呼，顺昌路的风情风景风尘，已然融入了画笔。戴先生老房子是在顺昌路永年路附近南文德里的一间石库门3楼。戴先生说，老画家丁悚一家住在离自己不远的恒庆里。1933年前后，丁悚在自己家成立了中国第一个漫画协会，丁家也成了众多中国当代漫画家的聚居地。戴先生说，从永年路上的弄堂口出门右转，走十几米是顺昌路，再右转就是刘海粟创办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1923年至1952年间的校址，顺昌路560号。据说，丁悚之子大画家丁聪高中毕业后，大约有半年时间，在上海美专的教室画素描，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后来碰到因对刘海粟腹诽而对上海美专冷眼的徐悲鸿，他对丁聪的素描功底，还是表扬有加的。

这样看来，顺昌路还真是不凡。顺昌路，北起太仓路，南至徐家汇路，长1300米。1901年辟筑自忠路以北段，名桂林山路，1913年，改名白尔路。自忠路以南路段以前叫菜市路，据上海地方志记载，1917年，这段路上建了个1100平方米的室内菜场。直到1943年，整条马路以福建顺昌改今名。

嘉禄兄是作家中的美食家，且善庖，他说顺昌路上还有一家百年点心店“盛兴“，更要去尝一尝。我还真去了，某个下午，碱面皮子包的荠菜馄饨，鲜甜极了。盛兴是破旧了，但旧得雅致且温馨。墙上挂的摇头风扇，春夏秋冬，四季都转，又慢，又静，又闲，与世无争。盛兴的账台没有办法用手机付款，店里也没有这个码那个码，排队付钱的时候，倒是有一种时光倒流的乐趣，满是烟火气。

顺昌路上的老房子不少将要动迁，就在美专旧址的旁边就是一家旧货店，门前摆了两架子旧书。老板也实在，说搬走的很多都是老人家，家里这些书留着发霉，索性搬出来半卖半送。架子上正好有本丁悚的漫画，他曾是美专的教务长，他提倡的艺术要让观者直面尘世的笑影和泪痕，这样的艺术，大家才看不厌，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