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慧敏
在楼道里相遇邻居乔老师,他告诉我,在离我们小区不远的谈家渡路上开着一家大众化的浴室。他吃惊如今的人家居住条件都不差,有一二套卫生间很正常,在这寸金之地开着一家大众浴室有多少人会去洗浴?维持得下去吗?他的疑惑也是我的问题,我决定循着乔老师所指的方向去一探究竟了。
说起大众浴室,那已是明日黄花了。当年,我家拐角处的江苏路上就有一家叫“五龙池”的浴室,开在一条脏兮兮的弄堂里,周围的居民几乎都和它打过交道。一到年关,排队洗澡的男女两条长龙一左一右地排出了弄堂,暗合了五龙池中的双龙会。最有趣的是进门前,人人冻得瑟瑟抖;出门后,个个满面红光、一身轻松。
当年去浴室洗澡实在不方便,那就改在家里洗吧,可也有诸多不便。尽管我家住“新里”,有卫生间,但那是合用的。洗澡那天的准备工作颇漫长:铸铁的大浴缸年代久了生出了斑斑点点的锈迹,父母用去污粉使劲地擦洗四壁,好不累人;再就是两只煤气灶上一只水壶、一只大锅,开足大火烧开水,纵然是几热水瓶水全部倒进浴缸里也只够盖满底。洗澡那一天,我父亲会早早地到五龙池隔壁的老虎灶喊上一担水,然后等小工挑着扁担送来两大木桶的开水。一家人算是在家泡浴池了……
走在冬日暖阳中的谈家渡路上,左顾右盼的我也没找到那家浴室。见沿街面的居委会里走出一位身穿志愿者红马甲的先生,赶紧上前问询。他回答说:有啊有啊,就在前面的弄堂里。原来是我走过头了。我问这位姓梁的先生,这一带布满了商品房和老工房,家里洗澡的设施应该都有吧,还有人去浴室?言下之意,浴室还维持得下去吗?
自然是有浴客的。周边的一些居民和这家开了十几年的浴室似乎在一起慢慢变老。有的老头儿把浴室当成了公共客厅,舒舒服服地泡完澡,睡在躺椅上喝着酽茶,要么闭目养神,要么和前后左右的浴客嘎嘎讪胡。奢侈点的,还会花点钱请人扦扦脚、掏掏耳、刮刮痧,满足一整天。
梁先生还告诉我,近年的浴室又走进来一批新客人:城市建设离不开农民工,但住地的洗浴条件难说完善,他们喜欢花不多的钱去浴室消除疲劳、温暖身体。还有那些深夜落单人,只要有合法的身份证明,花上30元钱在浴室里找个安心睡觉的地方,这样的性价比你说高不高?
我不记得当年的五龙池浴室有没有为浴客提供过夜的服务,但有个印象相当深刻:掀开浴室的棉门帘,只见头顶上方全是高高挂着的衣服,一个挂钩代表一个浴客,服务员代客挂上去又拿下来,从不见差错。这样的市井图如今难以寻觅了,大众浴室的浴资再低廉也在不断地更新设施,最起码存放衣物有上锁的橱柜,桑拿房也成了浴室的标配……
和梁先生道别后就拐进了一个老小区,我打探的浴室就在这里。推开门,惊动了正在刷手机的老板娘。我的出现让她充满了狐疑,因为他们不设女宾部。我解释只是进来看看。这下她的脸拉长了:“你不洗澡进来看什么?问什么?”
是啊,我在寻什么、看什么、问什么呢?唯一的注解我寻的只是一种怀旧的记忆。曾经,“老虎灶”“公用电话”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记忆,却因为跟不上时代的节拍渐渐消失了。那么,处于十字路口的大众浴室的命运是消失还是变身?我想,就凭“大众化”这三个字,就应该是坚持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