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09日 星期一
与你同行(水彩画) 爱猫人 父亲的克制 万花筒 “择善而固执之” 粉雪假日里的星野度假村
第18版:夜光杯 2021-02-03

父亲的克制

李 涵

父亲如果在世,应该是一百十二岁了。他仙逝那年,是九十九岁。差不多活了整整一个世纪,可以算是长寿了。

其实父亲的身件远不能说是强壮的。他出生在上海,青年时代在一家公司当职员。每天早出夜归,疲于奔命。一家八口人,蜗居在上海合肥路石库门房子的一处后厢房内。吃饭,睡觉,如厕,均一处。那时只有马桶。一桌人吃饭时,某人急了要如厕,众人就多少会有点不乐意,这时,父亲就会泰然打开无线电,放蒋月泉唱的开篇,使空内的气氛发生了积极的变化。

父亲性格内向,很注意克制自己,无论大事小事,只要发生了,就尽量将不利因素压缩到最低限度,保持冷静。1949年之前,我患伤寒,生命危在旦夕,父亲没有手忙脚乱,而是想方设法,去借了可以买一支盘尼西林的钱,让医师打了针,就是这不失时机的一针,救了我的性命。

父亲在耄耋之年,有一回不慎骨折,住进一家医院。开刀过后,元气大伤,且伤口疼痛难忍。他平素特别讨厌吵闹,最希望得到清静,而他的病房,偏偏住着八个病人,而且整个房间经常有人高声谈笑,也有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对此,不少家属很有意见,但那些朋友仍然我行我素,毫不理会。在这样的时候,父亲总是劝我们耐心点,不要急,更不要慌。他自己往往微闭双目,且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默默地念着《金刚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平静地度过了两个礼拜,康复出院。

父亲对情绪的克制,表现在多种场合,他在晚年,有一次我们几个子女与他一起乘车路过福州路(即过去的四马路)一带,见到一家酒店,他触景生情地说:“这是王宝和酒店,我小时候好几次,你们祖父喝醉了酒,是我到店里,把他扶回家的。”到大世界旁边,又说,“大世界刚建成,伯伯背了我,到这里来玩过,一晃80多年已过去。”眼看父亲沉浸在对童年生活的回忆中,心情渐渐激动起来,脸色开始泛红。然而,很快,他恢复了平静,缓慢而悠然地讲起一些别的事情来。过了90岁之后,他自觉已经哀老,却仍注意,以散步的方式进行锻炼,尤其是不发火,使自己始终保持心态的平和。甚至在他去世时,也很悠然。不过,有一点,我和弟妹们始终不解。父亲以99高龄去世后,我们将他抬起,欲开门,门却始终打不开,最后是请了工人用铁器将门撬开的。我弟弟是医生,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呆呆地说: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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