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渝竣
父亲是名警察,童年的印象里他总是很严肃,笑容很少,言语也不多。
八岁那年,我趁父亲午睡的间隙,偷偷拿了他外套兜里的钱去买零食,躲在小卖部吃得酣畅淋漓。夕阳将尽,我擦干净嘴和手,消灭所有可视证据,这才顶着滚圆的肚子回了家。父亲已经醒了,搬了个矮凳坐在堂前,看到我什么话都没说,只一竖眉、一瞪眼,我就吓得把事情都招了。父亲烦躁地抽着烟,他坐着,我站着,我处于更高的视野,但心里却仰望着父亲,等待他的审判,祈求他的原谅。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掐灭了烟,留下一句“小偷不许进家门”就转身进屋了。大门没关,我不敢进也不敢哭,直到下夜班的母亲回家把我带进了门,我才把一腔愧疚和委屈大声哭了出来,惊得邻居家后院的母猪差点早产。
父亲固执地认为男孩子绝没有宠着的道理,常把“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话挂嘴边,人们都认为那天晚上我挨了一顿狠揍,其实父亲从来没有动过一次手,“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这个男人。那天以后,父亲的“凶名”传开了,村里的孩子看到他就绕着走,假期里小伙伴也不敢来我家玩。父亲就拘着我在家里写作业,十几个寒暑转逝,我在父亲的“威压”下达到了和他同样的高度,成了一名警察。
我整理着新发的制服,又回忆起当年的事,问:“您当初怎么发现是我偷拿的钱呀?”“那么一叠零钱,你非挑最大面额的拿,回来时身上又一股糖果味,我当场就锁定你这个嫌疑人啦,哈哈。”已经退休了的
父亲双鬓花白,再谈起这事时眯起的眼角皱纹深陷,倒显得严肃的面容和蔼了许多。父亲帮我把警号徽章收好,放到了我手里,他说:“虽然那天你哭得很惨,但我从不后悔,你是我的小孩,也是警察的小孩,在道德人品这方面的要求,自然要比别人更苛刻。”
参加工作后,我便很少再听到父亲的训诫了,心中正撼动时,妻子和母亲带着女儿购物回来了,粉嫩的小人不过两岁,已经十分精明了,一进门就冲着最大的“靠山”奔去,“爷爷、爷爷”叫个不停,大约是又犯错误了。果然,妻子告诉我,女儿在外时与别的小朋友争夺玩具起了冲突,又哭又闹,妈妈和奶奶连劝带哄都没能安抚小公主的心,看来只能让我这个爸爸出场了。
“囡囡,你在外面是不是做错事啦?”“没有,囡囡很乖的。爷爷,你说囡囡乖不乖嘛?”被孙女缠着的父亲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一时间我竟难以将眼前这个对着孙女傻乐呵的老头与记忆里威严的父亲联系在一起。
“爸,您刚还和我说要‘更苛刻’呢,可别成为你孙女教育路上的绊脚石啊。囡囡,快过来,别让爸爸说第二遍!”我瞪着女儿佯作生气状,小家伙撇着嘴慢慢挪过来,一步一回头,期盼着爷爷能再救她一回。父亲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说:“囡囡乖,别怕你爸爸,他也是为了你好。”说完父亲就回房了,不再掺和此事。女儿眨巴着大眼睛,还在等候“发落”,训斥的话语在喉咙口上下了几次始终没能说出,末了我学着父亲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别怕爸爸。”
父亲不知道,我整个童年,都在等他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