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音
在我们家,父亲说云南普通话,母亲说普通话,所以我从小讲普通话。母亲在她十六岁那年汇入了知青的大潮,从上海奔赴云南农场,后来与父亲相识结婚,在大理州的一个县城待了许多年,直到我十四岁,我们一起回上海的外婆家。两年后,父亲也来了,一家重聚。回沪给母亲带来一些变化,例如,她的语言变成了上海话。我继续说普通话。这才发现,自己是个没有方言的人。
在云南的那些年,母亲向当地人学会了泡腌菜、腌香肠和咸肉。她没有学会的是包粽子。我记不清幼年的端午节有没有粽子吃,对这个节日第一次分明的记忆,是在小学二年级或三年级,同学们听说我家没有粽子,不约而同地带了自家的给我。我收到了十几二十个煮好的粽子,这才知道,各家的粽子差异很大。最普通的大抵是粽叶裹成的三角形,有大有小,大的如拳头,小的仅一口,还有粽子装在细竹条编的壳里,宛如工艺品。回家一吃,口味多样,有甜有咸,还有五香的。
现在想来,云南人散漫的性格也体现在粽子上,所以才有这么多有趣的自由发挥。
还是个孩子的我把收到粽子的事写成作文,被老师当众朗读给全班。那其实有点窘。感激别人的好意并写出来,和被大声读出来,毕竟是不同的。
母亲吃着同学家的粽子,说道,还是你外婆做的好吃。
后来我终于见识到外婆包粽子的场面。提前若干天就开始买粽叶,外婆要遇到便宜的才买,于是今天买一些,明天再买一些。买来的粽叶刷干净了,泡在大木盆里,乍看像养了一丛水生植物。糯米的馅料也要准备好几种,白米的,花生蜜枣赤豆的,还有肉的。云南似乎没有肉粽,至少我小时候没吃过。外婆包粽子的时候,母亲跟在旁边学,边学边说,我学会了,以后可以包给你吃。你们这一代人呀是不会自己动手的,以后就只能买来吃。
端午节那些天,每天都有粽子当早饭。我最喜欢白米粽。外婆指节变形的手不知哪里来的大力,她包的粽子比外面买的紧致得多。揭开粽叶,被挤压成三角枕的糯米只留下隐约的米粒轮廓,被粽叶染成了淡黄色。蘸白糖咬一口,满满的植物清香。
外婆走的时候93岁,算得上寿终正寝。和那时代的许多老人一样,她偏爱儿子和孙子,无论是我母亲和姨妈们,还是我们这些外孙外孙女,都不在她的牵挂范围,所以我对老人家的感情便也有限。可能因为同住了若干年,外婆唯独把她不离身的金耳环留给我。老金做的粗耳环,我的耳洞戴不了。拿在手上似有余温,我想起外婆的一些事。她嗜食红烧肉,吃粽子也爱肉粽。她很晚学会认字,有时捧着舅舅扔在家里的武侠小说,用唱歌般的调子念出声。
母亲虽然学会了外婆包粽子的手法,后来也嫌麻烦,不再制作。市售的粽子不如家里的,我很少买粽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