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塔利班何以“摧枯拉朽”？

塔利班占领总统府 本版图GJ

美国军队撤离阿富汗

阿富汗政府军在阅兵式上

文/艾舟

当阿富汗塔利班进入首都喀布尔时，许多人不相信这是真的。

一周前美国情报界还估计，美军撤离后喀布尔能坚守3个月。毕竟，一方是用先进美械武装、掌握制空权的30万正规军，另一方是基本停留在火箭筒加机枪、以民用皮卡和摩托为底色的7万游击队。

然而，全世界见证了一场即便在整个战争史上都堪称罕见的大溃败。当华盛顿的政客们还在为颜面尽失相互讨伐问责时，不妨来看看，塔利班何以这般“摧枯拉朽”。

塔利班斗争日趋成熟不战屈人之兵

塔利班开进喀布尔时，距离它占领第一个省会城市仅仅过去10天。但必须注意到，坚持不懈的武装斗争是塔利班卷土重来的基础，却不是塔利班速胜的关键。事实上，塔利班与阿富汗政府军近半个月几乎没有出现大规模交火，世人看到的是政府军的一触即溃，是地方政府的望风而降。换言之，与其说这是塔利班强悍战力的体现，不如说这是拜塔利班的政治攻势所赐。

首先，塔利班主动调整斗争方式，注重瓦解对手的抵抗意志，以达事半功倍之效。比如，在对待政府军俘虏问题上，塔利班从最初残酷的肉体消灭逐渐转向攻心为上。近期不止一次当政府军官兵陷入包围后，塔利班不仅接受投降，还主动发放路费让政府军官兵回家，同时吸纳部分技术兵种加入，在削弱对方战斗意志的同时壮大自己。

其次，塔利班非常注重宣传，充分利用新闻舆论的关注度，尽可能放大自己希望为人所知的内容。阿富汗政府官员不止一次提到，每当塔利班取得一场胜利或攻下一个城镇时，媒体都广泛关注和报道，而政府军收复一座城镇时，却少有人问津。此外，塔利班愈发主动出击，充分运用社交媒体自我包装，甚至在英国广播公司17日的一场直播时把电话打进直播间，直接同全世界实时连线对话。

再次，鉴于上次执政时期的斑斑劣迹在民间引发强烈不满，塔利班对一些执政理念和方式进行了调整，并注重在控制区域恢复社会秩序。这突出表现在此次进军喀布尔的过程中，在包围喀布尔后塔利班即发出和平呼吁，宣布不在喀布尔动武。在阿富汗总统加尼远遁他国后，塔利班再次严肃军纪，严禁扰民，甚至迅速主动维护城区交通秩序。在新政府的建立问题上，塔利班宣布将建立具有包容性的政府，并大赦所有前政府官员，承诺不会像上次那样实施清洗。与此同时，塔利班宣称将尊重女性和儿童权益，允许女性上学，甚至推动女性加入政府。甚至它还公开宣布禁止和走私毒品，以自断财源显示革新的决心。

尽管塔利班的承诺能否落实尚有待观察，但这些举措无不体现塔利班在政治斗争上的成熟——在打造和巩固自身政治权威、争取国际承认的同时，削弱政治对手的合法性，并尽可能瓦解潜在的反对者形成政治联盟的可能，从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阿政府腐败挫伤民意部队毫无斗志

美国白宫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17日面向全球媒体，十分尴尬地承认了一件尴尬的事：难以计数的美制武器装备落入塔利班手中，“我们觉得塔利班不会爽快地还给我们”。

这由不得白宫不承认。西方观察人士估计，塔利班缴获的美制装备和弹药，甚至足够武装至少20万人。但美国羞于承认的是，除了美军在匆匆撤离时不及带走和破坏的少量装备，塔利班的绝大多数战利品都来自主动放弃抵抗或投诚的阿富汗政府军。

无比讽刺的是，美国总统拜登一个月前还信誓旦旦：“阿富汗有30万装备精良的军队，完全有能力在当地维持政府的统治。塔利班不是越南军队，你不会看到有人被从美国驻阿富汗大使馆屋顶上救出的场景。塔利班推翻一切并重新掌权的可能微乎其微。”

美国花费巨额资金和精力训练的阿富汗政府军，是如何沦落至此的？

从纸面实力看，阿富汗战局没有任何理由呈现一边倒的态势。美联社曾援引美国国防部官员的话称，20年来美国为阿富汗政府军和警察部队提供了约830亿美元巨资，其中仅武器装备就价值约100亿美元。

从训练和战术水平看，得到实战经验丰富的美军一对一辅导的阿富汗政府军也不落下风，而且拥有塔利班没有的空军。驻阿美军曾评估，拥有约200架作战飞机的阿富汗空军每天实施的空袭比美军还多。

从实战成绩看，阿富汗政府军长时间同塔利班斗争。就在上个月，政府军特种部队还在无人机掩护下，对塔利班在坎大哈一线的指挥部实施颇具风险的夜袭，击毙多名一线指挥官，重创塔利班。

然而据统计，特种部队在阿富汗政府军占比不到7%，却承担了作战任务的70%。换句话说，少量精锐部队疲于奔命，绝大多数政府军和警察部队毫无作为。

阿富汗政府徒具现代国家的框架结构，却缺乏相应的现代国家意识，部落认同仍是社会主流。由于经济不振，许多人当兵并非为报效国家，只是为混口饭吃。随着同塔利班的战事愈加频繁，逃兵愈发成为困扰阿富汗政府军的问题，近年来每年要补充25%新兵。对许多官兵来说，领工资可以，玩命不行。

同时，阿富汗政府的普遍腐败严重损害了国家认同感的培养。美国官员曾坦承，阿富汗民众将他们的警察部队视为“最令人讨厌的机构”，索贿与抢劫无异。

此外，外国军队屡屡出现误炸、虐杀阿富汗平民的暴行，令阿富汗民众普遍反感，而政府军与外国军队的同盟关系天然不利于争取民意。当塔利班举起反抗大旗时，即便不少民众不喜欢塔利班，但对政府也是深恶痛绝。

在美国撤兵前，阿富汗军警的军饷由美国承担，再加上美军的强力支援和监督，阿富汗政府军尚能同塔利班一战。美国撤兵后，军饷正常发放都成为问题，政府军士气受损极大，许多部队毫无斗志，阿富汗政府却没有任何力量加以监督和节制。

美国仓促抛弃伙伴责任无可推卸

但是，阿富汗政府纵有种种不是，也不应成为众矢之的。世界主流舆论甚至多数西方政客都认为，美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20年来，美国对阿富汗战略存在种种问题，如政治目标不清、深陷治安战泥潭、排斥周边国家参与等。但如果美国拜登政府能够妥善处理善后事宜，阿富汗和平进程完全有可能以更加平衡多元的路径展开。

然而，拜登政府的撤军行动毫无规划可言。美军明知空中优势对维系阿富汗政府军战线的重要意义，但除了口头反复承诺撤军后将继续提供支持，却从没想过如何落实。

阿富汗空军师承美军装备和战术体系，但这种高技术体系有赖一整套完备的后勤保障机制，否则战机只能越打越少，最终因缺乏维护保养而停飞。然而美国从未把后勤工作转交阿富汗空军，而是统统交给美国承包商。后勤维护涉及面极广，利润也极丰厚，美国表面上为阿富汗重建投入极多，但这些资金绝大多数都回流到美国人自己的腰包。

当美军还在时，这一套运转机制不成问题，但当美军撤离时，美国承包商们何去何从便成了大问题。比如在维护技术上，美国防长奥斯汀5月访问喀布尔时说，可以通过网络为阿富汗维护战机提供远程技术指导。可是，穷困的阿富汗缺乏电脑、智能手机和稳定的无线网络，这种说法无异于空中楼阁。

那么让这些军事承包商留在当地？拜登否决了这一选项。毕竟，如果美军撤离后有美国人在阿富汗出现安全问题，那无疑是个大麻烦。曾在布什政府任美国驻阿富汗大使的诺伊曼讽刺道：“我们建立了一支依赖承包商的（阿富汗）空军，然后撤走了承包商。”

这样的行为，既严重挫伤了阿富汗政府的抵抗能力，更严重削弱了他们的斗志。7月初，当美军在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连夜撤出在阿富汗最大的巴格拉姆基地时，整个阿富汗政府为之震动。美军在撤离中表现出的仓促与不信任感，丝毫无助于阿富汗政府抵抗到底的信心。拜登8月10日有关阿富汗政府军必须为自己和国家而战的表态，则成了压垮阿富汗政府的最后一根稻草。

纵观阿富汗历史，得民心者未必得天下，失民心者定然失天下。美国对阿富汗战略的错误，最终却由最无辜的阿富汗平民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