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3日 星期五
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洗澡 从表情到笑纹愁纹 “上帝”的素质 桃酥 刺刺不休
第19版:夜光杯 2021-08-27

洗澡

张猛

已经好久没和父亲一起洗澡了,我似乎已经忘记了这码事,就像他不需要洗澡一样。

那晚,在装修中的新楼忙碌一天之后,带着满身尘土和疲惫走进澡堂,我、父亲、还有我的儿子。空荡荡的澡堂里没几个人,几股细密的水流,裹着丝丝缕缕的白汽溅落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上。父亲挑了一个离换气口稍远的喷头,小心翼翼地躲开深秋的寒凉。

此刻,我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他的瘦虽然早已司空见惯,但我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此刻,他背对着我,浑身上下只有皮没有肉。从肩胛到双肋再到两胯,每一根骨头都隐约可见,如山岁月将他压得只剩下这一身嶙峋瘦骨。他的身体很薄,似乎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他的骨头很脆,仿佛轻轻触碰就有崩塌的可能。

在父亲旁边是我的儿子。十岁刚过的他被沉重的脂肪包裹着,脸蛋、胸脯、屁股……全身都是圆的。体重已经远远超过爷爷几十斤,而且还不算那两只拖鞋的分量。尽管是深秋,但从他上方喷头射下来的水依然是凉的,似乎这冷冰冰的水能浇灭那层层叠叠的脂肪中熊熊燃烧的火。

每次洗澡,都带儿子来,他身上每一粒尘土从我喜悦的指缝间跌落,他以我混然不觉的速度悄悄挣脱我的掌心,离喷头越来越近。等我不知多少回俯身又站起小心翼翼为他搓遍全身再抹上沐浴露之后,终于他可以给我搓背了,那双胖乎乎的小手在我身后变得越来越大,劲头也越来越足。他总喜欢草草了事,几下就打发我,也常在一个地方流连,好几次都让我伤痕累累。后来恶作剧也来了,不是用冷水浸泡过的毛巾激我,就是打完肥皂后在我背上留言。

已经好久没给父亲搓澡了。此刻,那些棱角分明的骨头就真真切切地硌着我的手,如数不尽的刀子,在一下一下切割我的心,说不出是疼痛还是愧疚。记忆当中,父亲从来就没有胖过,从我两岁时母亲撒手人寰到后来叔叔得精神病妻离子散,再到姐姐患上癫痫以及爷爷奶奶相继辞世,他都是一直在瘦下去,似乎从没停止过。要给他检查,他总说没事,理由是去了医院没病也能看出病来。我知道,父亲是怕我们花钱。

只搓几下父亲就连声说好了,非要给我搓。他先把澡巾在热水中烫过再洗干净,然后暖暖地放到我的背上,他一丝不苟生怕有所遗漏,那双干枯的手在我不能及的所有地方缓缓移动着,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父亲没有停的意思,直到我转身而去,他又帮孙子搓,好像他的手放在我们身上是很享受的事情。

在一片缭绕的气霭中,父亲牵着孙子的手向外走去,汩汩而下的水流包围着我,冲去连日来浑身的疲倦,却洗不掉我心头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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