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八路”找外公

□王妙瑞

外公长寿活到九十多岁。他习惯穿斜襟布衣，腰扎一条蓝布带，插着尺把长烟斗。他身体很健，红光满面，白须有半尺长，身材魁梧，说话细声慢语。我6岁时到黄岩故乡，第一次见到外公很亲切。外公一直呆在橘乡，自留地上种着“本地早”。那是橘子中的优良品种，口感非常好，但产量不高。每年秋冬之交收获后，外公就叫撑船的娘舅带到上海让我们品尝。母亲也会买几包香烟回赠外公。我知道外公吸旱烟，经常在放学路上捡香烟“屁股”，回家后剥开来，把烟丝装进纸盒里，叫娘舅带回乡下给外公用。我对娘舅说，叫外公来上海白相啊。

1965年夏天，外公坐娘舅的机帆船来上海看望6个外孙和外孙女。那一年外公80多岁。我15岁，读初一。左邻右舍很热情，都来看外公嘘寒问暖，有的蒸了菜馒头送几只，有的煮了饺子端一碗，外公说上海人热情，吃的东西味道也好。我陪外公到外滩白相。去看国际饭店，因为它是当时上海最高的建筑。进大世界白相，让外公开开眼界。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的外公，在上海住了一个月。有时他会一个人到弄堂外面走走，母亲关照他不要走远，外公说知道了，每次时间不长他都回了家。

有一天，外公吃好中饭，说到外面逛一圈，母亲也不担心。不料，直到傍晚5点多钟，外公都没回家。看来他一定是在外面迷路找不到回家路了。母亲叫我赶快到唐山路派出所报案，警方很重视，迅速联系各周边街道派出所，但查无结果。民警劝说我不要着急，回家等待消息。看到母亲着急的样子，我和老二、老三、老四分头去寻找外公。弄堂里小敏、小建平等4个发小也参与进来寻人。8个人兵分八路，大人戏称我们是“小八路”寻外公。以老弄堂所在的周家嘴路舟山路为中心，我们奔向四面八方，寻遍提篮桥、四川路、通北路等地，足迹到过虹口、杨浦、闸北、黄浦4个区，遗憾的是仍不见外公踪影。

那一夜，全家没有睡好觉。我们小孩在床上眯了一段时间，父亲和母亲几乎彻夜未眠。父亲几次到唐山路派出所打听消息都没有结果。

凌晨4时多，一辆拉人的三轮车停在了家门口，踏车的师傅60岁左右，高呼81号顾小妹请开门！这是我母亲的名字。母亲立即去开门，发现外公竟坐在三轮车上，真是喜出望外。

师傅说他昨夜7点多在收工回家路上，在闸北发现了这位迷路老人，问他住哪里也说不清楚。9个小时里，师傅载着他兜了好几个区，经过弄堂就问“是不是这里？”老人说有点像，随即又否认。周家嘴路他踏车经过三多里两次了，也许天黑老人认不出来。这是第三次经过，老人终于认出了家。

母亲赶快拿了一张5元纸币作为车费给师傅。虽然5元不算多，但当年值钱，而师傅说啥也不肯收下。

55年过去了，这个场景却在我心里清晰如初，一个在街头踏三轮车的普通人，发扬乐于助人的精神，用今天的话语来说，就是一种上海温度啊！我将他作为榜样铭刻于心，只要能为我们生活的城市增添一分温暖，就会真诚而热心地去践行。

去年3月，正是疫情严重时期，一位八旬老人想从一排自行车夹缝里抄近路到马路对面去，不慎摔倒在地爬不起来，我见状迅速将他扶起，并送回了家。那位送我外公回家的三轮车师傅，早已不知在哪，但我要将他的精神传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