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
《忆》是一部配图新诗集,1925年12月北京朴社出版。诗作者俞平伯,书中以《忆》为总题的36首分别作于国内和美国的新诗,“附录”的旧体诗词九题15首,以及作者《自叙》,均为毛笔楷书影印。配图作者署名T.K.,即丰子恺,共配漫画18幅,其中8幅为彩色插图。又有署名“莹环”的《题词》和朱自清作《跋》,也都是毛笔手书影印。因此,《忆》虽署“著作者 俞平伯”,其实是俞平伯、丰子恺和朱自清三位新文学名家合作的结晶,是一部别致的新文学手稿集。
在《忆》之前,俞平伯已经出版了《冬夜》和《西还》两部新诗集(先后于1922年3月、1924年4月由上海亚东图书馆初版)。《忆》是第三部,也是他的最后一部新诗集。也许因为《忆》印数很少,所以后来的论者在讨论俞平伯的新诗贡献时,就只提《冬夜》,几乎不提《忆》。陆耀东著《中国新诗史》第1卷(2005年6月长江文艺出版社初版)就说:《冬夜》“被视为新诗写实派继胡适《尝试集》之后,往前发展的标志之一”,并详加分析,而《忆》只列出一个书名而已。
平心而论,《忆》中也有很多流丽可诵的好诗,且举写上海的第19首:
朝阳在苏州河上朦胧着,/有雾哩。/我不认识那里是,/船家嚷:“上海到啦!”
车马,高大的房子,人,尘土……/为什么都是这样的纷纷扬扬?/都这样的嘈嘈杂杂?
总是向来所未曾有的。/于是在初明的朝晖下,/瞥见上海市鲜活的片影;/即使后来人说是灰色的影子。
此诗生活气息较为浓厚,对“十里洋场”上海晨景的描写也较为生动。比较广受推崇的郭沫若《女神》(1921年8月上海泰东图书局初版)中的《黄浦江口》《上海印象》等诗,未必逊色多少。
《忆》后来之所以被新文学书收藏者特别看重,主要还在于这部新诗集的装帧。《忆》是虎皮宣纸封面,线捻装,又开本娇小,古色古香,可谓独树一帜,惹人喜爱。从出版时间看,《忆》是继徐志摩《志摩的诗》线装本之后,新诗史上第二本线装诗集,仅比《志摩的诗》晚出四个月。但在当时,这种“新书古装”颇受非议。1926年10月上海《幻洲》第1卷第2期发表的潘汉年《钉梢“洋翰林刘复复古”》一文,在批评刘半农的新诗集《扬鞭集》线装本(1926年10月北京北新书局初版)时,也捎带到了《忆》:
继徐诗哲而起的,是一位过时诗人俞平伯。你看见他那本《忆》没有?这才是古色古香,颇有乃祖曲园先生的古风哩。非特用洋宣纸线装,而且里面还是手抄而不印的。(其实就是手稿影印——笔者注)
当然,现在看来,这种观点未免滑稽。线装只是一种书籍的形式,为什么新文学创作就不能印线装本?鲁迅后来印《梅斐尔德木刻士敏土之图》和《凯绥·珂勒惠支版画选集》,不也都是线装本吗?
2004年3月,杭州华宝斋书社印行“新文学珍本丛书”,共10种,原版都是线装本,《忆》当然也在内,而且是其中三部手稿集(另两部是刘半农编《初期白话诗稿》和徐志摩的《爱眉小扎》)中最早问世的,殊为难得。只是《忆》是次影印所据底本为1990年代影印本,而非真正的初版本,故封面已改为磁青色而非虎皮宣,有点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