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琦华
何兆武先生去世了,他是清华大学的名教授。前段时间,我偶尔翻出夹在《上学记》里何先生写给我的几通信。何先生是康德《历史理性批判文集》的译者,他特意在卡片上写了书中一段康德的话赠我留作纪念。又想起先生,眼泪都要落下来了。我认识何先生比较晚,十多年前,他的口述历史《上学记》甫一出版,便轰动读书界,这是先生口述访谈整理之作。我去采访何先生,请他谈谈他在西南联大七年学习期间的见闻。何先生极其谦虚,他说英国诗人济慈的墓志铭是: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ten in water。(这里躺着一个人,他的名字写在水上。)他反复强调自己的一生碌碌无为,不过是把名字写在水上而已,瞬间消逝得无踪无迹。
不久前,杨振宁先生百岁华诞,我又想起当年何先生和我讲西南联大的那些事情。当年西南联大培养的学生可谓人才济济。力学家周培源,任西南联大物理系的教授,他的班上,尽管只有8名学生,就出了杨振宁和李政道两位“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获得者。何兆武跟杨振宁不在一个系,也不在一级,因为杨振宁是当时联大物理系“三大才子”之一,所以何先生说自己算是认得杨。
联大学生没事就到昆明大西门外的几十家茶馆喝碗茶聊天,价钱相当于现在的一毛钱。“最清楚记得有一次,我在茶馆看见物理系比我们高一班的两位才子,杨振宁和黄昆,正在那高谈阔论……黄昆问:‘爱因斯坦最近又发表了一篇文章,你看了没有?’杨振宁说看了。黄昆又问以为如何?杨振宁把手一摆,一副很不屑的样子,说:‘毫无originality(独创性),是老糊涂了吧。’这是我亲耳听到的,而且直到现在印象都很深,当时我就想:年纪轻轻怎么能这么狂妄?居然敢骂当代物理学界的大宗师,还骂得个一钱不值,用这么大不敬的语气,也太出格了。”何兆武说,后来他想明白了,年轻人大概需要这种气魄才可能超越前人,“本来就是后一代胜过前一代,你后一代永远趴在前一代的前边磕头,那你还有什么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