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软熟馐盘馔

文/叶世荪

有个看上去面生、读出来熟稔的沪语词语叫做“软熟”。“软熟”的意思就是柔软。譬如说：“丝绵衣裳邪气软熟”“胃口勿好吃得软熟眼”。《1930年代的上海话》中有句话：“大多数摩登人家欢喜用钢丝垫，因为来得软熟。”《收获》1981年第4期有篇小说写道：“（方老头）迅速地从货架底层抽出了另一条被单，又拉过那个瞎女人的手：还是这条好，摸摸看，手感多软熟。”

这个已经不见于《现代汉语词典》，甚至在《辞海》中也难觅踪影的词语，在上海话中却属于常用词，相信也是历代文人所喜闻乐见的。

其实，“软熟”一词最初被用来形容某人性格柔和不刚、奉迎圆滑，偏向贬义。宋代《新唐书·忠义传序》中写道：“彼委靡软熟，偷生自私者，真畏人也哉！”元代《宋史·孔文仲传》中写道：“苏轼拊其柩曰：世方嘉软熟而恶峥嵘，求劲直如吾经父者，今无有矣！”清代侯方域《南省试策》之二：“此行而彼效，以庸碌为老成，以软熟为谙练，以阘茸为和平。”就这层含义而言，“软熟”还可以写作“熟软”。唐代韩愈《试大理评事王君墓志铭》中写道：“诸公贵人既得志，皆乐熟软媚耳目者，不喜闻生语。”还有明代刘若愚《酌中志·内臣职掌纪略》中写道：“今王体乾既熟软巧媚，在王瘸子不过俳优贱役。”类似这种词素颠倒的例子在古代汉语中是屡见不鲜的，例如：“隐蔽”与“蔽隐”、“介绍”与“绍介”、“缝纫”与“纫縫”等等。

那么古人有没有像现在上海人那样，拿“软熟”作中性词用的例子呢？有的，譬如用来形容食物的软烂。宋代诗人陈师道《病中六首》诗中的第三首写道：“软熟羞盘馔，芳辛实枕帏”；意思是说吃的都是软烂的食物，歇息处多有草药的气味，把病中的生活描述得很生动。元代刘因的《醉梨》诗：“快人风味依然在，莫作寻常软熟看。”说的好像是食物，其实是暗喻不甘做蒙元人幕僚的心情。

如今保留在上海话中的“软熟”已然不再用于讥讽人品的迂薄，而只关乎物品质地的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