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05日 星期五
书法 “我心惮暑,忧心如熏” 父亲的“做人家” 铃铛央央 桑葚红了的时候 山阴路上那银行那书店
第18版:夜光杯 2021-10-28

父亲的“做人家”

柯兆银

如果说母爱是春雨,淅淅沥沥,养育着禾苗,滋润着花木,那么父爱就是涓涓细流,大爱无声,默默地流淌,连绵不绝。

我的父亲出生在长江之畔的一个乡村,他到上海来发展,先是在一家旅馆里摆张桌子刻图章谋生,后来在杨浦区开店营业。上世纪50年代公私合营前,他的刻字店屡屡获得“纳税大户”的奖状。父亲靠一把刻字刀,养活了全家大小,还买了房产。他从小农村到大城市打拼几十年,养成了不少习惯,其中就有节俭。

2008年,85岁的父亲从江浦路搬到包头南路新居。他爱吃面条,发觉新居附近的面条比原来买的每斤要贵1毛钱,于是,他每个星期有四五天坐公交车回到江浦路,就是为了买两斤面条。我对他说,为了省1毛线,赔上路上时间和车票,不合算。他笑着说,坐公交车有免费的老人交通卡;在家里没事做,出来逛逛看看真开心。

有一天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下着倾盆大雨。我等到雨停去看望父亲,看他刚从旧居回来,桌上有一大堆新鲜切面。我惊讶地问,“你今天也去江浦路买面条?”

“没关系,撑把伞。”他笑着说,“你们不要派头大,该节省的就要节省。”

父亲告诉我,江浦路那家店卖的切面不仅便宜,而且新鲜,他是看着老板现做的。

“你一个人住不方便,还是和我们一起住吧,这样买面条的事我们全包了。”我说。

“我只要能够自理,就一个人生活,自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买面条也是我喜欢做的事。”他坚决地说。

有一次父亲去买面条,不料店家关门,父亲就等在店外,等了两个多小时老板才回来,原来老板带着女儿去看病了。老板见父亲久等,要送面条给他。父亲说,不行,你要吃饭的,我绝不喜欢吃白食。父亲付了钱,乐呵呵地拎着一袋面条去赶公交车了。

父亲为了每斤面条节省1毛钱,每周四五天往返于包头南路和江浦路之间,持续4年,直到89岁辞世。

按照父亲的遗嘱,每个儿女都分到现金4万元。我看着4万元感慨万千,这其中有父亲买面条省下的N个1毛钱。我仿佛看到父亲在夏天灼热的阳光下和在冬天刺骨的寒风中跨上或者迈下公交车的身影……

还有一件往事,上世纪80年代末我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经济上有了困难。父亲对我说,我和你姆妈商量了,每个月补贴你20元。我坚决不要,父亲说,“不要也要要,有困难自己人不帮忙谁帮忙?”那时父亲已经退休,被一家刻字店返聘。于是,他每个月有一个晚上8点钟左右,骑自行车从杨浦区江浦路赶到静安区大田路我的家,把装着钱的信封递给我,然后欢喜地把睡着的孙子抱起来;孩子哭了,他笑着说,“爷爷不好,吵醒了你们,你们睡觉吧。”他放下孩子,亲了亲他们,就骑着自行车一阵风似的走了,留下一串车铃声。

父亲逝世了,我心中爆发出一阵阵剧痛;随着时间流逝,那痛慢慢地平和了,我甚至渐渐地忘记了父亲。最近几年,往往因某一个日子或者某件事情的触发,有时候甚至毫无理由,我会常常想起父母亲,顿时内心深处隐隐作痛。我们随时可以和父母见面的时候,总有一些理由让我们理直气壮地放弃;一旦父母离去,我们才幡然醒悟,人生经不起等待,世界上有一种真正的悲伤,那就是父母和儿女再也不能相见。

如今,我到店里或者上网买面条的时候,常常会想起父亲,那是一份永远不能兑现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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