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场

薛亦然

就像一枚手雷扔进演出厅闪电般爆炸，满厅观众无一幸免——哄堂大笑是脱口秀表演者渴望的效果，行内人称之为炸场。

韩大狗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跳上台了，我们就是冲着他来的。他是脱口秀全国大赛簇新出炉的冠军。

演出在主持人与观众的互动中开始，就像朋友间的打趣，主持人谙于此道，几句简单的日常问询和随意调侃就让前几排观众乐不可支，传说中的“笑气”风一样吹遍全场，温度急遽上升，似乎任何一粒诙谐的草籽都会立即变成点燃爆笑的火星。

压轴的韩大狗是重量级的，不说他在脱口秀圈子里的地位，也是说他的体形。魁梧中最大的特征是宽肩，如同穿戴着橄榄球运动员的护具。韩大狗的开场就拿自己的宽肩开涮，得了一个碰头彩。玩脱口秀的都喜欢拿自己开涮，让别人觉得比自己高明，这是脱口秀的高明之处。不是比自我开涮更狠，更是比开涮中发掘出来的意料之外的荒谬与情理之中的幽默更妙。

他有一段脱口秀让我印象最深，他说他是在电影散场时听来的：

“我上一次去电影院看电影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名字叫《信条》，不知大家还有没有印象？诺兰的。一个非常烧脑的电影，我发现很难去评价他。”

简洁的铺垫后他开始扔手雷了，一枚接着一枚：

“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说《信条》真好看。马上有人说，你确定你看懂了吗？”

“但如果你说《信条》不好看，就会有人说，你肯定没有看懂！”

“我看完电影走出电影院，就像走出考场，后面全在对答案。”

“我后面是一对情侣，女生问她男朋友，那主角为什么把她杀了呢？我一下子回过头去，因为我也很想知道。”

“我看着那个男生，我能感觉到，他内心咯噔一愣。”

“很多男生都喜欢不懂装懂，他在那儿装。他迅速整理好表情，说出了无法想象的答案。他说对呀，他把她杀了呀。”

“——这也叫答案？是不是他老师教的？考试碰到不会做的题目，就把问题抄一遍？”

……

我不能再引用下去了，这对韩大狗和脱口秀艺术都不公平。

脱口秀并不只有文字，还有声音与表情，还有对现场情绪与观众反应的精准把控和回馈。这个段子演出过好多次了，但如果记录下来没有一次是完全相同的。因为每一场的自身状态和观众反应都不一样，表演者都必须有许多微妙调整，有灵光电闪般的即兴发挥。在韩大狗的表演面前，文字太苍白无力了。

韩大狗的脱口秀风格属于“冷噱”，自己不笑，似乎别人的笑也与他无关，脸上经常是天真无辜的表情。他稳笃笃地站着，一手扶着话筒杆，眼光投向远处。远处是他看到的躲藏在生活里的荒谬图景吗？韩大狗一边把那荒谬可笑挑出来给人看，一边真诚地不解风情。

为什么叫韩大狗呢？韩大狗有个挺别致的名字叫韩仰，但总得有个通俗易记、与脱口秀相称的艺名啊。于是韩大狗这个名字顺其自然地来了：还记得《猫和老鼠》里的那一只狗吗？那只凶猛而憨厚的斗牛犬斯派克，它的别名就叫韩大狗，你不会忘了斯派克最显著的特征——宽肩吧？

现在韩大狗每逢节假日就全国到处跑，乘着飞机、高铁闪电出击，再迅速回撤上海。上海是脱口秀艺术最红火的地方。新冠疫情稍缓之后，人们有太多的压抑需要释放，需要换一副快乐的心情。于是韩大狗的周末就是赶场子，五六个场子等着他呢。

想象韩大狗赶场子的模样：疾驶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宽肩下挂满手雷，每到一个场子就扔几枚进去。他就这么一路驶去，轰轰轰，把这个都市里的抑郁沉闷炸得烟消云散——韩大狗像一位科幻大片里救人于水火的英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