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02日 星期一
“冰山之父” 我不放心 从做好自己开始 己所不欲,他人所需 傲骨吴蕴初 美文中的方言
第16版:夜光杯 2021-12-13

美文中的方言

褚半农

《新民晚报》“夜光杯”上众多美文,尤其是长三角作者的美文中,时不时会出现方言词语,作为方言研究者,我一直关注着,也一直把这些版面当作方言资料库。同一方言小区中的这类词语,是我需要收集的书证,有的还是难得一见的。这不,11月18日张勤的《抹桐油》,标题妥妥地就是方言特色动词。从文中记叙到“佘山”看,作者是松江区人,这是上海方言源头地区的原住民后代在说方言老词。

《抹桐油》写的是父亲为自家房子门窗上抹桐油的事,这让我感到熟悉而亲切。可以这样说,凡在沪郊农村待过的人,都懂“抹桐油”是怎么回事。以前在老宅上时,每年都有人家会“抹桐油”,我也经常在家里“抹桐油”。“抹”的对象既有张文中的门窗,也有木制品,如家具农具中的提桶、粪桶等。“抹桐油”的“抹”字,其义是“揩”,即用布头蘸上桐油后揩到门窗上,但又和“揩”不完全相同。《抹桐油》中也写到了要“反复涂抹”“重复多遍”,以我的体验来说,似乎还可加上“抹”时手指要“稍用压力”,桐油才会充分渗入。这就是与“揩”的区别,也是使用“抹”字的理由。新的门窗、新的农家具,这些木制品长期暴露在空气里,容易干枯开裂,影响寿命。粪桶是农民几乎每天都要用的,各家买来后板要“抹”上桐油;过仔几日后,再抹一次,至少要“抹”三次。抹上去的桐油,好似在其表面布了一层保护膜,这时它的颜色是金黄色。当然,桐油不是一“抹”了事的,每年需要“复抹”,有了三头五年的重复“抹”和日晒夜露,表面的金黄颜色会逐渐变成黑色。经过桐油的滋润,所抹之处可保雨水打勿湿,日头晒勿枯。这种老祖宗使用过的技术,连同方言词,一代一代,一起传到了我们这一代。为此,拙著《莘庄方言》列有“抹桐油”词条,释义是“往木器、木料表面抹上桐油”,还特别强调了“‘抹’和‘揩’词义有区别”。

我一直有个看法,方言中的动词比起官话来,一是数量多,二是分类细,使用它们可使语句表述更准确。只要你理解某个词义,就会感到,它的使用,几乎到换一个动词就不能、或大为逊色的地步,我把它们称为特色动词。“打”字在官话中功能巨大,包打天下。但官话中的“打水”一词,在沪(吴)方言中,会根据不同的工具、不同的动作,生成许多词语。如到田里浇水,先要挑仔两只粪桶到河里取水,农民说的动词叫“抓水”。不放下担子能抓满两桶水是有技术难度的,而当你学会了这个动作,就会感到此时此地,“抓水”二字最确当。拿了提桶去河中取水,方言叫“挽水”。用瓶子、特别是细长的瓶子河中取水呢?则称“揾水”。它的动作是先将瓶子“沉”下去,“没”过瓶口,让河水“咕嘟咕嘟”进去。就是这个“揾”字,在一千九百年前的《说文解字》中就有,读音是乌困切,词义是“没也”,音、义都同沪语中一样。三个特色动词,完全符合各自的实际动作,也是不能替换的。

《新米饭断想》(11月17日“夜光杯”)是嘉敏友的新作,文中有另一类型的特色动词“盐瓜干”,“盐”本是名词,这里作动词用,词义是“腌”。“盐”的书证材料在明清文献中很多,文长不引,日常生活中用到的更多,不仅有“盐瓜干”,还有“盐咸鱼”“盐咸肉”“盐咸菜”等,表明这也是一个流传有序的方言老词,至今活在民间。邵文中使用的方言还有很多,如瘪塘、真生活、凝头、淘、半夜饭、行灶、咸酸饭等,有的可能已比较陌生了。“瘪塘”是指金属器皿表面的凹陷。我的电脑资料库中,保存有“夜光杯”上“瘪塘”的另一书证:“这只原本草绿色的军用水壶……壶身上已有了几个瘪塘。”(徐慧芬《寻找》,2018年6月21日)同邵文中“那个处处瘪塘的铝皮饭盒子”词义完全相同。重要的是,这里似乎也不能换用其他词语,这就是方言的魅力。

媒体上经常谈论方言传承问题,鄙意是,在适当的场合,使用恰当的方言,这就是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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