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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昆伟
武康路435号原是汽车间,后改装为住屋,住的大都是底层老百姓。因前面被武康大楼挡住,房屋冬冷夏热,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讲,热天像蒸笼,冬天像冰窟。我们家七口人:奶奶、爸妈、姐、哥、我、弟挤住在这武康路435号2楼14室一间21平方米的小屋内。逢夏天,我们可以到屋外武康路上街沿乘风凉或搭个竹塌睡在那里,到下半夜气温下来后才回家睡;奶奶小脚上下不便,不愿意下去乘凉,就呆在屋里以蒲扇抗暑。
奶奶出生于1894年,一口湖北话。她生了7个孩子,活下来就父亲一个,所以父亲小名就叫福生。1936年,爷爷带着爸爸来到上海。两年后,爷爷患病去世,爸爸与奶奶就此相依为命。奶奶患有老慢支,一到冬天,咳嗽不止,有时甚至咳得喘不过气来。妈妈每天要给她冲汤婆子焐被子。家里有什么好吃的总让着奶奶先吃,奶奶总是悄悄地剩下好吃的,让我们这些小馋鬼吃。那时爸爸在上海泰山耐火材料厂工作,一周回来一次,家里主要靠妈妈照料着。每逢咳嗽喘不过气来,奶奶总要拉住妈妈的手说:“和英啊,我死了,一定要给我睡棺材呀!”有一次,我乡下大舅来看望奶奶,奶奶又对我舅舅说:“忠福呀,我死后要睡棺材,就葬在你们乡下。”大舅当场就答应了。
那些年,每逢冬天,我们姊弟四人都抱团取暖地挤睡在靠门口的一张床上,奶奶则睡在屋中间的一张小床上。姐姐是老大,比我们懂事,每逢睡下后,过段时间总要叫叫咳嗽中又停顿不咳的奶奶,每次叫,奶奶总答应一下。记得有一年(姐姐说是1959年冬天最冷的一天),妈妈去上夜班,我们早早睡下。起先,姐姐叫了几次,奶奶都应了一下,后来快半夜了,姐姐连叫几声奶奶,她没有回音。姐姐急了,赤脚跑到奶奶床边,摇着奶奶身子大声叫,奶奶没有动也没有回音。姐姐哭了,跑到门外去敲15号小皮匠居光豪叔叔的门。居叔叔急忙披衣起来,查看后说,你奶奶不行了,赶快打电话叫你爸妈回来。我们几个不懂事的弟弟跟在姐姐后边也哭了起来。后来才知道,奶奶是一口气没有上来走的。那时候,半夜三更哪有电话可以打呀。不知道居叔叔用什么办法,妈妈先回来了,她一边哭着,一边帮奶奶洗身子换衣服。爸爸是快天亮赶回来的(那时没有通宵车),一进门就扑在奶奶身上哭了起来。
为了报答奶奶的养育之恩,爸爸联系到乡下的舅舅,买了一口较好的棺材,通过水运,将奶奶的遗体运到江苏乡下。大舅、二舅、三舅用板车将奶奶的灵柩,从50多里的长江码头处拉到老家安葬。奶奶至今已经去世六十多年了,近二十多年来,条件好了,我们每年回去为奶奶祭扫。父母去世后,我们将他们也葬在乡下与奶奶不远地方,让他们在地下继续相伴。谨以此文献给我们姐弟童年时期的武康路老邻居,特别是感谢我们终生难忘的参与料理我奶奶后事的长辈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