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旭光
立秋前的一场台风,肆虐了三天三夜。风暴过后,连曝三个大日头,蔬菜瓜果不是淹死就是热伤风,全部“弹老三”(死)了!果然农贸市场中本地菜摊一片惨淡。
我勉强选了几根弯曲的芦粟,斩成一节节,看不出狼狈相的,又挑了一只南瓜。两件蔬果都是重头,提到停车场要换几次手的。刚要走,有人“哎”了一声。是个面熟的老姆,推着个三轮车刚到。“我来帮你带到停车场去”。当然乐意,可是无利不开口吧?这位老姆七十岁上下,佝偻的腰已经低到车把了。我有些罪恶感,又想既然她想送,我就挑些她车上的东西,符合善意的公平。随口就说:“你这腰可要看医生的,不能要钱不要命啦。”
她咯咯咯地笑:“上个月女儿带我到瑞金医院,看了教授门诊,教授讲,侬不要相信人家骗你了,这个病是年轻时干活劳损,不会要命的,在我这里看不好,哪儿也看不好的,不要乱花钱了。奈么好了,只有到了‘铁板新村’才会好了。”
我捂着不笑:“那你多歇歇不好吗?你们农民哪一家不是拆迁,发大财的?”
“咯咯咯,房子蹲不完了,老两口都有劳保了,就是死不了,活得太闲。”想想也是,这些老人一世劳作,两手老茧,每天不出两身汗,节节嘠嘎(关节)不舒服。
停车场到了,算是还人情,我将车上几样杂菜都收下,也就三十元钱。她又将十几个歪相裂皮的小甜瓜,硬塞给我。“田头自家冒出来的野开花,没有打过药水。”我犹豫着,好似人家丢掉货,我当作德国货。
“小阿弟,侬晓得吗?这种野开花,最好吃。”她再三强调的“野开花”,在乡间其实语涉双关。暗含了“野合”“野种”“私生子”之喻。“凡是私生子总是最漂亮的。”我会意地笑了。她也是一脸坏笑“侬倒懂的。”
象征性地看过我手机上的付款记录,她将女儿做的二维码牌子,塞到宽大的罩裙中,掏出了一袋白果。“一斤出头的,送给你。”语带感激,匆匆地坐上农用小三轮。
“白果是好东西,当药做菜都好,就是剥皮讨厌。”我的手指甲剥得都发毛翻起了。这下我感动了。
“咯咯咯,白果不用剥的,你放个三天,皮就酥了,很容易搓下来了,放在大脚盆里,穿套鞋踩一通,再用水漂去腐烂的皮,晒一个日头就收起来,便当得很。”她骄傲地抹起花白的头发。我惭愧地望着自己缠着邦迪的大拇指。“老人家慢走,每天多赚些钞票。”
“无所谓的,一天就五六十块洋钱,‘算了奶食钱,嫁囡不算礼’。”她脱口而出的老古话,吸引了我,“老底子嫁女儿要收彩礼的,你算算从小吃奶喂食,穿衣培养的功夫,这些彩礼远远抵不上的父母的苦心。”她解释给我听:“种菜卖菜也一样的,算去种籽钱、人工费、肥料钱,不合算的。只能算解解厌气。”这句老话的比喻实在形象,我让她重复了多次,逐字搞清,记在手机上。
回家交差,内子免不了埋怨我又上当了。她剖开小瓜,要将瓜籽刮掉冲水。我大喝“不要洋盘”。抢着捞起一个,舌尖囫囵舔着瓜瓤和瓜籽,津津有味地咂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久远的“甜瓜”记忆。难怪为什么帝王将相最后晚餐的腹中,都会留有“瓜籽”。
乡下总留存着许多智慧,收白果,种甜瓜都有手法,就怕自己不识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