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惟群
做梦这事,真是滑稽,说有规律,有时做的那些,打死找不出原因,莫名其妙得很;但要说没规律呢,也是冤枉,大多梦,背后都有原因。
我有几个“百做不厌”的梦。
我老做梦做到自己还在原工作单位,因不想上班,老去医务室“骗”病假。梦中,有时骗到,有时骗不到,而不管骗到骗不到,做得那真是累。主要是紧张。毕竟是“骗”,比如喝口热水伪装发烧之类。骗惯人的人不骗会生病,而不会骗人的人,骗一次代价不小。一来心虚,怕人发觉;二来,装出付可怜巴巴的生病样,“难看”,自己都恨、都鄙视,想到反胃。但有一点要说明,那时骗人,不算不道德。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中国,上班也没事,大家都在混;更主要的是,那时在谈恋爱,恋爱中的人,还想上班的,那是真有病。换个位子,我要是医生,恋爱中的男女来找我,哪怕编,我也帮他们编出病来,给他们病假,给他们时间去轰轰烈烈地爱!恋爱感觉,实在太美妙,不为恋爱提供方便的人,是绝对谈不上人道主义的。
还有个老做的梦,我又回凤阳插队去了。就像曾经有过的那样,每年寒冬,在上海过了春节,就得回乡。梦中,那种心的荒凉,真是荒凉得人发慌。一片一望无际的天地中,什么都没有,心在漫无边际地探寻,在遥远的空旷处拓展,想碰到、听到、见到些温暖、欢喜,但是,什么都没有。梦里时常出现的是:茅草房顶露了,雨滴了进来;床上的芦苇秆断了,身体陷了下去;泥灶塌了;缸里没水了……还老是梦到泥,湿漉漉的深褐色的泥,地上、床上到处都是,连身上、颈脖里都是。再有就是看到自己,一筹莫展望着这一切。几十年了,这梦老跟着我。醒来不知是梦,仍在荒凉中、惊慌苦闷中。
我老说自己几十年,做梦全是中国的事,从不梦澳洲。然而前些天,总算梦到了。该是觉到些公平的,结果却越发抱歉。什么梦不能做,偏做这梦!我梦到的是,收到了罚款单。
几年前,我一家开车去黄金海岸,玩了一星期,潇潇洒洒地去,潇潇洒洒地回来。很开心。不料,回家第二天,打开信箱,收到一张罚款单,去的路上超速了。很扫兴!尤其先前还在得意,自己开车,虽说辛苦些,却省了不少机票钱。然而,扫兴还没结束。隔天,打开信箱,又收一张,还是超速,还是去那儿的路上。受不了了,罚一次,教训教训,可以了,怎么没完没了了?愤愤不平,气堵胸闷,但也知道,这理没处讲。可就这,以为已过去,怎么也没想到,一星期后,连续两天又收两张罚单,这两张,罚的是回来路上,还是超速。四张罚单,收得我心痛、手软。早知如此,不如当时飞机去,省事省力省钱,还省了“心痛”。那之后,好一阵,再去开信箱,都怕了,怕走近,怕打开,怕收到的信上有我名——只要有我名,十有八九是罚款。每次去拿信,都心惊肉跳,“上帝保佑”不住地念,捏信的手推得很远,眼睛只睁一只,眯一条缝,直到确定不是罚款,才敢睁大,睁两只……
不过后来,我老说,罚款真有效,自那四张罚单后,我再没超过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