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23日 星期一
粉红的青春 (纸本设色) 小狗乐乐 嘴欠毁一生 当我在奔跑时 气根 小学朱老师
第14版:夜光杯 2022-01-22

小学朱老师

李大伟

小时候我有多皮?寄放附近日托班,放学由弟弟接出来,我妈一再关照阿姨:弟弟不来接,不准放他出来,出来就闯祸!但每天一出门,跑得没影,结果把老实乖巧的二弟带坏了。晚饭前,母亲伸头窗外唤我的尖锐声音:“大—伟——”,一声咏叹调的尾音,那么悠长,前后楼的邻居都能听到,见了我就学着叫:“大—伟——”,至今邻居们聚会,他们还记得清清楚楚,言犹在耳,好奇地问我:你妈练过声的吧?这么高亢刺耳!

因为皮,扁桃腺常常红肿,咽不下饭粒,引发高烧,照常理应该割掉,一刀斩断是非根,但有个医生建议留着好,等于有个哨兵预警,一旦吃力,喉咙就疼,母亲倾向后者,坚持留着,至少一个月内可以消停几天,这个闯祸坯子!

升入小学,家长们不允许孩子与我玩,班主任的评价:“烂苹果”,一个筐里有一只,就会烂一筐,偏偏我们班有四个,年级里的老师称之“四大金刚”,我是其中一尊。我的班主任叫朱永桂,人高马大脸更大。一次四大金刚躲在我家的厕所里学抽烟:“冒野”,因为都没有参加各自的小小班,她直接找到我家,堵门拦截,对着我,脸,瞬间俯冲直抵我的面前,仿佛大脸盆,吼道:“叫上体司(“文革”前期体育学院的造反派,个个孔武有力),请侬吃大板(拦腰钩住,胯骨一侧,顶起摔下。)”

小学里其他任课老师对我都是撇嘴斜眼,因为功课太差,除了体育老师,这源自小学的一次事故。

大约小学三年级时,下课在走廊里疯跑,还喜欢仰着头、闭着眼、憋着气跑,感到这样很拽,因为我看到一位飞毛腿就是这样跑,结果撞上墙角,血滴在眉毛睫毛上,黏黏的,很稠,疤痕至今留在额头上。我的额头就有两个竖着的疤痕,另外一个是与后六村的野蛮小“句”开火——互扔石子,子弹都是随地撒着的建筑工地残存材料,我仰头看见一只鸟飞过来,原来是块碎砖,由远而近,当!原来是石子。幸好,疤痕都缝补在额头上位,居中偏右,头发斜撇,可以遮盖。如果要“冒野”,一掀额发,怒目圆睁,狰狞恶煞,比植胸毛真实,相当于“有诗为证”,再配一副沙喉咙,唬人的音响效果好。属于披着羊皮的狼。

撞墙挂彩后,在家养伤,母亲相信食补,买了一只老母鸡炖汤,那天班主任来我家探访,母亲夜班回家还未睡,与她聊天,说着说着,与她讨论数学问题,好像是关于“零”的概念,母亲“文革”前在中等工业学校教数学。当时的小学老师,拳打脚踢,语文数学绘画音乐都教,不讲专业水准。母亲有些扯,让人难堪。现在想想,母亲有些轴,结果得罪了班主任。回到班级,讲我母亲资产阶级思想,出点血就吃鸡。那时我崇拜英雄,听了很丢脸,回家埋怨母亲,母亲感到这是政治问题:资产阶级思想?于是到学校找班主任评理,从此得罪了班主任。

从此我上课不听她不制止;回家作业不做她不罚我补做,不久上课就听不懂了,开始讲废话。老师们对我格外开恩:只要不影响其他同学,上课什么事都可以做。一旦影响全班,就被叫到办公室“立壁角”,站久了,就转过身来换个姿势,顺便看老师们批作业、聊天。话说回来,我从不恨班主任,直到今天,因为她善良。我们班有个同学叫“铁拐李”,球踢得十分好,但功课比我还差。他的父亲是个老顽童,乒乓球在局里得冠军,贪玩不顾家,家里有小两室,宁愿让一家人睡上下铺挤在一间屋,另一间养公鸡,常常抱下楼与别的鸡斗。老婆实在过不下去自杀了,女儿出走,铁拐李无人管,朱老师上门劝,劝不听,最后带在身边,上班下班、带进带出,中午在教师食堂吃饭,都是朱老师掏饭菜票。

多年前,小学同学找到我,想聚聚,他们知道我与朱老师关系尴尬,问:要不要请朱老师,我说:请、请、请,我们去杭州苏州玩,都派司机去接送朱老师,女同学搀着她,那时她已经近80岁了。我从不恨她。想起铁拐李,我就想起朱老师,想起人的两面性。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