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振华
“而立”前后那几年,我的发型经历过头路分三七开、中分、再四六分的变化。我头发极软且卷,理发之后我从不吹风,也从不用摩丝、啫喱水定型,自然而然的好。每天清早起身,我最欢喜做也习惯做的一桩事体,就是梳头。勿多勿少,五十遍。但出门之前头势梳得再清爽,一到路上,风一吹不免乱,稍许撸一记就撸顺了。
问题来了,那时的我,不要说不敢,也不可能有那样的时尚意识主动对理发师傅说:“两边、后面都抄上去,上头打薄,前面剪短些。”而今这个像煞锅盖头,当年一走出弄堂口,完全可能被归入“严打”之列,更何况是根本踏不进机关大门。男导演梳条小辫子、男画家一头披肩长发、男教练留个光头,那是一种艺术标识,是一副专业腔调。我搨搨笔头,秀才一枚,有时髦心,无前卫胆,就剪一个清清爽爽的锅盖头。没有谁笑我装嫩,只有人夸我年轻。其实我自己心里清爽得很,我是鬓角低发脚也低,特别容易磨损衣领。
有一次陈逸飞问我,世界上什么人最厉害?我说不知道。他狡黠的眼光看着我,表情贼忒兮兮而一本正经地轻声说:“剃头师傅最厉害,皇帝老子的头照摸。”
我的头型不适合戴任何帽子,老话说“有力长发,无力长甲”,在我唯有勤理发,才能让自己保持清爽的面貌。问题又来了。近二十年来,先是最早在家门口的理发店拆了,搬迁的新址离家很远,雷打不动,我每月两趟照去不误。哪怕是出差十天半月,回转来也是固定的师傅剪发。有一年在广东呆了一个多月,在深圳找了一家像模像样的正规美发店剪了发。回上海之后再逢剪发的时日,师傅一见我,劈面就问:“这是在哪儿剃的头啊,像狗啃的。”有一年我去湘西北山区调研,连着三个多月才回上海,直接去理发店,师傅说:“怎么变得就像个小狗一样邋遢啦!”再后来,理发店同所在的地段一起动迁了,师傅也退休了,我就去自家附近不远的一爿年轻人光顾最多的美发厅。
我所谓清爽的头势,与其说是打理头路,不如说是净化思路。过去,我很享受半躺在座椅上修面的适意。现在,这样的店这样的师傅极少见了。我也早就习惯了自己修面,就当是修身修心。人要及时剪掉乱绪,轻轻松松,始终保持一个清爽清醒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