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分

◆孙道荣

理发店里来了一位老人。

店员将老人引到一张理发椅，坐下。店里岁数最大的理发师走过来，由他给老人理发。店里来了老人或孩子，都是他给理发。他心细，手脚稳。

老人慢吞吞摘下了帽子。理发师接过帽子的那一刻，呆住了：老人的头上，根本没剩多少头发了，稀稀拉拉，白得如雪。想到雪这个词，理发师差一点哑然失笑，老人头上这点白发，更像是初雪，零零星星散落在大地上，若隐若现。

理发师当然没让自己笑出来。他给很多老人理过发，大多数的老人，头发稀疏，白发比黑发多，但头发这么白，又只有这么点头发的老人，还真没给理过。这点头发，家人拿把剪刀，“咔嚓咔嚓”就给剪干净了，哪里还需要跑到理发店来呢。但老人既然来了，就是客人，要将老人服务好。

理发师拿出小梳子，先将老人因为戴着帽子而压得倒伏的头发梳顺。老人的头发有点硬，每一根都桀骜不驯，不肯降服的样子。理发师费了点劲，才将它们一根一根梳顺。

理发师问老人，老人家，您老想理一个什么样的发型？

老人瞅着镜子，忽然自己乐了，我就这几根毛，还讲究什么发型啊？你看着给剪短一点，显得精神一点，就成了。

理发师也被老人的风趣逗笑了，看得出，老人是个挺乐观随和的人，理发师也开起了玩笑，三毛流浪记里的三毛，只有三根头发，不也有发型吗，还很独特呢。

老人笑答，他那是三撮毛吧，我的头毛，加起来恐怕比他一撮都少喽。小伙子，不如你先帮我数数，到底我还剩几根毛？

是能数得出来，但哪能真数啊。理发师问老人，您老以前都理什么发型？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老人想了想，说，我这辈子，就理过三种发型，年轻时当兵，剪的都是板寸头；后来退伍了，进了钢铁厂，在炼钢车间，铁炉子那个热啊，浑身都是汗，头发都贴在头皮上，我们班组二十多个人，就都索性剃了光头。再后来，结了婚，有了孩子，也离开了炼钢车间，就又留头发了，光头不好看啊。那时候，都是三七分发型，显得文雅嘛，这个发型时间最长，一直到退休，都是这个发型。退休之后，也就不在乎什么发型了，剪短了就行。这几年，头发更是都掉得差不多了。

理发师说，那我就给您老再剪给三七分，好不好？

老人问，我这几根毛，还能三七分吗？

理发师说，能啊，我帮您理出来。

拿梳子，将老人的头发，按三七分开，左侧头发太少，理发师又试着从中间梳过来几根，这样一看，有那么点三七的意思了。又拿起剪刀，给老人剪发。说是剪，只是将稍长的白发，剪短，修齐。理发师在给老人理发时，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生怕将老人的哪根头发弄掉落了，本就所剩不多，每一根白发都很珍贵呢。

这时，店门又开了，走进了一对母女，店员问，两位是美发吗？

年长的妇女摇摇头，径直走到正在理发的老人身边，嗔怪说，爸，可找着你了！不让你一个人出门，你还是偷偷摸摸跑出来了，担心死我们了。

理发师扭头看看母女，就快好了，快好了。

年轻的女孩看着老人，笑着说，外公，还别说，您这头发一修剪啊，还真显得精神多了，年轻多了，有型多了。

老人从镜子里看着年轻的女孩，又看了看自己的脑袋，咧嘴笑着说，囡囡，你没骗外公吧？

不骗你呢！女孩说，等一会到了表哥的婚礼现场，您肯定最帅了！

理发师这才听明白了，原来老人是要参加孙子的婚礼，才特地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出来理发的，他是要体面地参加孙子的婚典呢。

老人的头发理好了，理发师拿来帽子，递给老人，老人接过帽子，有点迟疑要不要戴上。妇女说，爸，外面冷，帽子肯定要戴的。你可不要舍不得刚理的发，而受了凉。

理发师对老人说，没事的，您老戴好帽子，我给您的头发涂了发乳，不会变形的。

老人向理发师道了谢，在母女俩的搀扶下，向外走去。理发师将他们送到店门外，目送他们走上一辆贴着囍字的小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