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沙
过年前大扫除,我妈理出来一批她买的书。头一本是《任性宝宝怎么教》,接着是《聪明教学7原理》《让孩子越玩越聪明》《孩子受益一生的专注力训练》……看得我脑壳巨疼。好些书至今连塑封都没有拆,充分贯彻了我妈买书的“标题党”原则:标题就是咒语,图书就是良药。甭管好不好、贵不贵,买回家里摆一摆,就能“药到病除、立竿见影”。
书商们应该最喜欢我妈这样的顾客。我妈未必是个爱看书的人,但她绝对是个爱买书的人,并且始终如一地热情跟风。外孙女酥酥还没有出世,她已经将一大箱全彩的《十万个为什么》买回了家,至今压在暗无天日的橱柜底层。古今中外教育思维的书,堆起来比酥酥还高。听说编程火,书架上多了《少儿编程》《趣味编程》等等。至于奥数的书,那更是以集团军的规模,列方阵出现,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买了好几套,并且没有一本被打开过。她的书桌上盖着一块布,掀开布,可以看见《门萨横向思维与逻辑推理》《中华国学经典启蒙》《小学生诗词必背75+80》……千真万确,一本闲书都没有,全是小孩子一见就想夺门而逃的书。
记得马伯庸写过一篇《末日焚书》,要是哪天我们小区遭遇酷寒,需要烧书供暖,我妈一定能贡献出巨大的能量。
一开始,我也劝她:“买自己想看的书,不要给酥酥买书!”但我妈置若罔闻。以前她老往上海书城跑,现在会网上购物了,我打开邮箱就能见到她新下的单。凭良心说,我妈有几本书是买得挺不错的,作者、内容皆靠谱。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多年来她养成了一种强大的特异功能:再好的书,只要是她买回家的,就无一例外被打入了“冷宫”,连她本人都不会去“临幸”。
书买多了,我妈的口头禅也跟着“标题化”。酥酥一做数学题,她就在边上高喊:“思路要对!”全家正吃晚饭,她忽然冒出一句:“学习都是艰辛的!”大家正在看奥运比赛,她冷不丁冲出口:“做任何事都要有毅力!”期末考试后,我妈在厨房压低声量以谍战片语气,严肃地盘问我:“酥酥数学到底考了几分?”“这件事情……酥酥特地强调过,不能告诉外婆。”
上海外婆的严厉程度,恐怕是众所周知的。有个小美女的外婆是语文老师,我们都很羡慕。小美女的妈妈说,孩子去外婆家,晚上失眠。这才九岁啊!我震惊了。酥酥分析道:“人家外婆是凶,我家外婆是烦。我不怕凶,我怕烦。”
谁不想尽孝啊!鲁迅是个大孝子,五十多岁时买张恨水的小说寄给妈妈消遣:“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三日前曾买《金粉世家》一部十二本,又《美人恩》一部三本,皆张恨水作,分二包,由世界书局寄上。”我也愿意给我妈买小说,但我妈年轻时看不上琼瑶亦舒金庸王朔,现在的文学更是碰也不碰。我妈让我给她买过的书极其有限,一是钢琴乐理,二是书法字帖,都特别阳春白雪、空谷幽兰。有时候,“无聊”是种惠人惠己的品德,但我妈完全办不到。她最大的问题是不能自甘平庸,松弛不下来。
既然我妈不能停止买书,我只能心如刀绞、视而不见。朋友劝我,她婆婆花几万元买保健品,照样拦不住。书好歹安全,就只当是买书来派遣心头狼奔豕突的焦虑。
这些书就好比《爱情神话》里老白姆妈充满爱的乐扣乐扣,装满红烧肉、油焖笋,塞进儿子冰箱里,心就定了。至于能不能消化,不要紧,那是另外一回事。
只要不明显出错,你的选择,我们一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