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遥
以前,北京的孩子按成长环境分,大概来自三处:胡同、大院、郊区。胡同是当年北京城的老城区,也就是今天二环以里;大院可以包括机关、部队、工厂;郊区可以分近郊和远郊。现在有这样一本书——《北京烟树》,掀开了关于20世纪80年代到新世纪初的斑斑图画。
作者侯磊生于胡同,长于胡同,现在依然住在胡同,他的记忆是老北京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离歌。而作为一名在当代文学中浸润和成长起来的青年作家,侯磊以栖身的北新桥为原点,写了附近的买卖铺户,写了澡堂子,写了饮食男女,写了四时物候……在看似俗常的素材中提炼出一份恒常的诗意,语速上不紧不慢,“甜亮脆生”的一口“京片子”穿梭其中,陪你一起咂摸人生之味。然而,作者的眼光和视野是当代的,普通的生活与历史的“大叙述”完美交织在一起。这一具有写意特征的抒情,无疑是“京派文学”所赋予的。《北京烟树》蕴涵着侯磊对过往那种虽然落后但安宁的生活的眷恋与追念,这是留给当代北京人珍贵的记忆。
文学写作是短时期的审美创造,它是个体的,也是动态的,而地域文化则是长时期的沉淀,是群体的,也是缓慢的。这种创作,是作家知、情、意共同参与的心理过程,错综且复杂,恰如老舍所说:“生在某一种文化中的人,未必知道那个文化是什么,像水中的鱼似的,他不能跳出水外去看清楚那是什么水。”
侯磊写《冬日取暖》,从备煤、运蜂窝煤,再到笼火、封火、搪炉子……巨细靡遗,这种生活中的琐屑,已经远离了20多年,他娓娓道来的,不仅仅是一段北京城所经历的过往,更是老北京文化中一种宽容性和亲和力,它随意自然,纯朴实在,大大咧咧,对谁都一团和气,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子自尊、刚毅和高傲。
《北京烟树》塑造的意象,除却其内蕴内涵,更广泛体现了老北京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北京宽厚、深广、雄浑的文化基调,是北京最为珍贵的瑰宝,这座古老城市有着丰富多样的文化,不同的文化形态深藏在整座城市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之中,不仅有史籍里的历史陈述,也有各种民间风俗,关于北京城在时代进程中的生存哲学、文化模式、价值观念和审美理想,都被侯磊融于笔下,阐释着文学与文化之间的承载关系。
现代作家关于北京及北京文化的书写始终没有间断过。在文学的分野中,有“京派文学”和“京味文学”,二者是一对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概念。这个概念兴起于20世纪30年代,“京味文学”的代表是老舍,大抵产生于老北京人的聪明才智和努力创造,具有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京派文学”的代表是周作人、何其芳、朱自清、吴伯箫、萧乾等人,他们的审美追求不限于地域性的色彩和味道,更注重人与整个社会、与大自然的整体关系。学者黄乔生说,侯磊的作品是京味文学的延伸,但他的作品更是京派文学。这句话我深以为然。出于对老北京文化即将消失的忧虑,侯磊的《北京烟树》与变化迅速的北京有意保持了距离,他企图在文学的重塑中保留下他所经历的老北京的文化记忆,在“京派”与“京味”之间,同时驾驭两副笔墨。
在这些弥漫着胡同烟火气的文字里,我读到了一个曾陪伴我长大,却又不经意间变化了的北京城。《北京烟树》饱含着侯磊对新时代如何塑造新北京文化的苦苦思考和探索。未来,我相信新时代“京味文学”,将会以不断更新的特色,持久地呼应着北京这座城市蓬勃跃动的文化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