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走过的三个春天

何菲

成年人的内心有时是一口压力锅，一些潜在的欲望偶尔会通过限压阀悄悄跑出来。闭环四十天开始，我连续三夜在梦中出游，分别是北京、青田、张掖。那天清晨刚降落张掖机场，坐缆车为看到壮美的七彩丹霞欣喜若狂，就被从睡梦中叫醒：“做核酸啦！”

后来小区发放出门证，能骑着小黄车在街区溜达，给了我很大抚慰，有一次竟不知不觉骑行了24公里仍意犹未尽。道口有隔离带，有路障，但警察先生很Nice，亲切讲理，风度翩翩。车兜里装着可乐，初夏的风轻盈可人，法国梧桐看上去宛如巨大的莴笋，上海醒了，还未洗漱，但我的心渐渐晴朗起来。这座能从失败与成功中学到一样多的城市，文明的基因与自觉从未离开。

这两年多我离开上海的次数不算多，与疫情以前无法同日而语。这两年很多安排无法预设，常常被迫中断。却也并非全无裨益，因为我有更多精力与热情去领略本城各街区的边边角角。谁知道今天的因缘际会不会是明天的命运收获呢。

不少友人的状态也都发生了嬗变。2020年大年初四，新冠病毒在国内肆虐，开旅行社的好友林桑刚从日本回来，当即援助我20个N95口罩。我们从剑河路龙溪路一直走到虹桥路。他说这回他可能要休息三个月，樱花季这波生意恐怕错过了。转眼2022年，做了二十几年旅游生意的林桑已错过了三个樱花季，不得不暂时歇业改行。其间做过免税店化妆品代购、对日籍人士的房产中介服务等。这两年疫情干扰，但能比较健康愉快地活着，韬光养晦、保存实力，展望未来，也不失为积极的生活方式。如同恋爱，年轻人的是互相拥有，成年人只求互相拥有过。人生的乐趣多着呢。

一个有阵子没联络的女友力邀我上她的新媒体视频连线直播节目。她以前在电台做主播，有不少年，我经常在她的节目里当嘉宾坐谈风月。辞职后她自主创业，成为内容提供方，与多家平台合作。闲聊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问她：你现在直播室在哪儿？她笑了，说她家的红木书橱前就是她的直播间，顶上有几盏灯，可以把眼睛照得亮亮的，再开个美颜。“你看我直播效果漂亮吧？”

另有一些友人也都搭建了微信购物群或担任分销。有用没用的，我也会参团买一些作为对他们创收的支持。家里囤了不少东西，大多是没见过的品牌和代工厂货，品质却不俗。它们在上海闭环的几十天间，也都发挥了作用。

前几天，我和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弟间爆发了我们成人以后第一次正式的争论。我们的争论虽然言语知性，相对克制，但谁也不会被谁说服，辩论的最后，是祝福各自的城市在遭遇无法预判的风险时，从容地顺势而为闯过难关。在低处辩论，在高处握手，才是成年人的友谊吧。想到一句诗“爱是知道、照亮，但更深刻的爱，保存在黑暗中，像那些你知道不能和不能知道的事物。”

在静默的日子里，有时会想到在我二三十岁时，上海很多人都像打鸡血般，在全球化进程中努力地自我实现，为行业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疫情增加了未来的不确定性，尽管原有的秩序运转逻辑被不同程度改变，上海人却依然从容得体、温暖有序，没有哗众取宠，也没有文明降维。这样的城市和它的子民，自开埠至今始终默默地励精图治，值得被尊敬并祝福。

这几日，我与几个好友会畅想在生活恢复正常以后一起去哪儿转转，大家首选外滩陈毅广场。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从陈毅率十万解放军大军冒雨露宿街头开始，上海人民就对政府有了高度的信任。我们想去听一下海关大楼的钟声。它的每一次敲响都昭示了上海的声音、觉醒和力量，其变迁筚路蓝缕，向海而生，早已连接成了一条通向现代化国际化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