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挺住啊！

南妮

编者按：在静默中，我们重新思考人生，重新认识上海这座生活已久的城市，重新反思早已习惯视之平常的日常生活。

我们在封控中失去，也在封控中得到。上海正在复苏，生活回归之后，你最想做什么？

每次给90岁的老爸打电话，都要问：“我是谁？我的名字叫什么？”每一次老爸都准确无误地叫出我的学名和小名。近来他电话里的发音似乎含糊不清，声息微弱，用照顾他的阿姨小顾的话说是：“舌头有些大了。”心里不免焦急：上海即将恢复生产生活秩序，老爸，千万要挺住啊！

七年前，因为心梗，心脏装了支架。三年前住进病房。之后，可怜的老爸就以病房为家了。24小时阿姨全程看护，氧气瓶测压仪随时供需，老爸像婴儿一样脆弱，却也像婴儿一样顽强。小顾每天将他的吃饭喝水锻炼拍成视频发给我们，我们负责点赞献花。病房被封了两个月，老爸趁机不肯走路了。一双腿牢牢搁在轮椅上，终于越来越衰弱无力了。“老爸，不走路是不行的啊！”他是一个率性和自我感觉良好的老头。那年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回到普通病房，看到身穿红衣说普通话的年轻女护工，马上兴奋晒单：“我的小孩对我都很好！”“我是一个校长！”——“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是校长？”抢白了他一句，过后想想，他的自我提神对恢复健康也很重要。

有时候，人的生命充满具有逻辑的规律性。有时候，智力分析全然没用。老爸隔壁病床96岁的老伯伯，癌症晚期，癌细胞已侵入骨头，三年前靠鼻饲过活，可是鼻饲一段日子后又重新恢复正常饮食，每日饭量比干活的阿姨还要多。每次见到他，都要跟他打趣：“认识吗？”他微笑着，双眼明亮。“认识的！你上中学的学费还是我出的！”他也曾经是个老师，也的确给他的农村学生出过学费。他把阿姨当作老婆，把老婆当作女儿，但这一点不妨碍他记得他替他的学生出过学费。这样的事情，才使得他的眼睛散发令人感动的、讨喜的光芒。有一次他问我借十块钱。我非常高兴地把钱拿给他。

老爸住院最高兴的事情是：我们开车将他带出去上饭店吃饭。外甥开车，他坐车后。他平时吝啬言语，但上了“去吃饭”的车，却音色洪亮，表情丰富，夸外面风景好看，外甥衣着时髦，自己心情翻飞，一路滔滔不绝的口才令人惊艳：这还是那个走路歪歪不时流口水的病怏怏的人吗？有些大兽平时假寐不响，可一旦到了紧要关头却能喧腾骇人。老爸也是厉害的。饭店聚餐激发了老爸的生命能量，这能量还能随着饭店档次的攀升而攀升，随饭店环境的闪耀而闪耀。

听说老爸的胃口不好，终于要人喂了。

听说老爸说“吃不下”，而表示不愿意吃饭了。

“老爸，生活恢复正常以后，我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要把你接出来，去外面的饭店吃饭。什么饭店也老早想好了。你要好好的，听小顾的话啊！”——这么在电话里大声说的时候，简直要哭出来了。

“小顾，我们能够出来的时候，马上会来看爸爸，看你！”——没有如同天使一样的老家的阿姨、善良细心淳朴厚道的小顾，老爸是活不到今天的。想要慰问小顾的念头与看望老爸的念头一样强烈。今年春节，住院病人不能出来，小顾请假，把老爸带到她老家去吃年夜饭。宽敞的农家饭厅、朴素的农家菜肴，男女老少满满登登六张圆桌，老爸坐在尊位，竟然惬意地悠悠地抽了一根烟。他在视频里好有腔调！

老爸会等到我们接他的车，有第一次，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因为，他是一个有福气的老头。

明日请看《生活恢复后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