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可胜
芒种,第九个节气,夏季的第三个节气。貌似简单的“芒种”二字颇让专家伤脑筋。“芒”,《现代汉语词典》解释:“某些禾本科植物籽实的外壳上长的针状物”。大麦、小麦和水稻都有芒,“芒种”究竟指哪一种或哪几种作物的芒?“种”有两种读音。东汉儒学大师郑玄解释:“芒种,稻麦也。”那就是名词,念“芒zhǒng”。但我们更多念“芒zhòng”,动词,播种、栽种的意思。《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兼顾了名词和动词:“谓有芒之种(zhǒng)谷可稼种(zhòng)矣”,确实周全了,问题是麦子又不在此时播种。很让人困惑。
只有把这种困惑放在中国文化的涵容性中,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作为一个节气名称,“芒”是广义的,涵盖了稻和麦;“种”也是广义的,涵盖了收和栽。这样完整的意思就是: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稻子快种。“芒种”的命名,体现了古人的大局观、整体观。
每个节气都分三候。芒种第一候,“螳螂生”。螳螂,别名天马,体态修长,通体绿色,那真是人见人爱的“绿马”。这家伙最显眼的是两个前肢像长了锯齿的大刀。还有一对复眼,突出而明亮。看起来威风凛凛,像昆虫界横刀立马的大将军。难怪庄子编排它“螳臂当车”,别的虫没有这个架势。
芒种第二候,“鵙(jú)始鸣”,伯劳鸟开始叫了。乐府有“东飞伯劳西飞燕”之句,比喻情人间的离别,衍生出成语“劳燕分飞”,最是让人伤感的事情。那好听的网红歌曲《芒种》“一想到你我就,空恨别梦久,烧去纸灰埋烟柳”,我怀疑就是从“劳燕分飞”受到启发的。
芒种第三候,“反舌无声”。反舌鸟不叫了。据说这种鸟舌头很灵活,能反转过来模仿其他鸟的鸣叫,所以又叫“百舌鸟”。宋代诗人张舜民讽刺它“学尽百禽语,终无自己声”。反舌鸟最善于适应城市,上海到处可见,它的学名叫“乌鸫”。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万物应时而动,不仅仅是鸟和虫,还包括人。芒种,民间谐音为“忙种”。忙着割麦子,忙着栽水稻,都是事关饭碗的大事。唐代诗人白居易写割麦:“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南宋诗人陆游写插秧:“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插秧是最辛苦的事,但是稻田连绵的绿色是百姓生存的希望。在希望的田野上,处处都是最美的诗篇。“绿波春浪满前陂,极目连云䆉(bà)稏(yà)肥”“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读到这些诗,总让我莫名感动。
农耕民族最大的祝福是“五谷丰登”。“五谷”,最初有没有稻还两说,但一定是有麦子的。冬麦下半年播种,此时正是收获的季节。“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我老家在皖西南山区,小时候吃的麦饭,小麦粒与极少量的大米或者只与青菜、野菜一起煮,粗硬得难以下咽。记忆中也有亮点,新鲜的小麦粉做成粑,垫上青翠的粑叶上锅蒸,那是真的又香又甜。半夜蒸出来,吃着吃着就攥着粑睡着了。因为舍不得面粉,所以一年只能尝一次鲜。还有用大麦炒熟磨粉,冲兑照得进人影的米粥来充饥,有一种独特的焦香味。感恩大麦小麦,在青黄不接的日子!南宋诗人范成大在著名的《四时田园杂兴》中说:“二麦俱秋斗百钱,田家唤作小丰年。”秋,是成熟、收获的意思。一斗百钱,价格不菲,依照这组诗歌写实的风格,应该也是当时麦子价格的真实写照。
俗话说,“春争日,夏争时。”一头连着种,一头连着收,芒种节气,分分秒秒都是宝贵的。有种有收,不种不收,这岂止说的是庄稼?人生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