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豪
疫情期间,足不出户,整理旧物,也是一乐。找出一堆名片,竟有千张之多。于是,见片如面,睹物思人。
贺先生的洁癖
记得1993年,我邀请连环画泰斗级人物贺友直、电光源专家蔡祖泉等到《东方直播室》,准备制作一档“自学成才”的节目。
贺先生最早到场,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除了姓名、住址、电话,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自画的上半部的脸,寥寥数笔就画出了那种独特的精气神。我问:侬哪能只画眼睛耳朵,做啥不画嘴巴啦?他答:我提醒自家,做人要多看、多听、少讲。
贺先生是个“自来熟”,性格爽朗,言语诙谐,特别是满口石骨铁硬的宁波话,还有不时冒出的“黄酒是我的生命口服液”之类调侃,把大家惹得乐不可支。
不料,贺先生也有神情严肃之时。记得当时他曾公开抖落自己的一桩“丑事”:1957年“反右”时,他受到批判,出版社领导吕蒙找他谈话,既对他表示了同情,又叮嘱他好好接受批判。谁知不久,吕蒙也受到了批判。贺先生为了表现积极,把吕蒙对自己说的“私房话”统统“揭发”出来……
我至今清晰记得,贺先生说及自己的行为时,那种愧疚的语调和自责的神态,让在场人无不为之动容。贺先生与某些文过饰非、死不认账之辈相比,真不啻天壤之别。
王氏“夫妻肺片”
我曾经两次采访过王小鹰、王毅捷伉俪,深感真是一件赏心乐事。两人出身名门,都是上海滩的名人,但他们心态平和,有求必应。我只要抛出一个话题,他们就会接过话头侃侃而谈,有时是妇唱夫随,有时是郎行妻跟。虽然配合默契,却又各具面目,她说得辞约语婉,有种知识女性的雅致;他则逻辑缜密,叙述生动,还不时插科打诨。
第一次采访结束,我起身向他们告辞。忽然,他叫我等一下:“我去拿一份‘夫妻肺片’给你。”我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要送我这种街头小吃?莫非这是王氏的独门秘制?我望着她,她笑而不答。不消片刻,他递给我一张纸片,上面印着:“上海交通大学 王毅捷教授 上海作家协会 王小鹰作家”——原来是一张夫妻名片,我不由得哑然失笑。他则一本正经地说,这“夫妻肺片”绝对是节约纸张、珍惜木材的环保之举。
以后,我每次翻出这张“夫妻肺片”,总会忍俊不禁。
惜字如金的宗师
我发现,大凡真正大师级别人物的名片,往往字数极少,惜字如金。在我看来,这犹如国画中的留白,以少胜多,予人浮想联翩。
如谭元寿先生,大名鼎鼎的京剧世家谭门第五代传人。当年他主演的样板戏电影《沙家浜》中那段“朝霞映在阳澄湖上……”是那个年代风靡一时的流行曲。这样一位“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谭派须生宗师,他的名片却极其简约,仅有姓名、地址、电话,没有任何头衔、职称、级别。30年前,谭先生给我这张名片时,那种不事张扬、礼数周到的大家风范,至今历历在目。
再如王盘声先生,沪剧王派创始人,有“小生之王”的美称。其名片也是如此简单,仅有姓名、地址、电话。王先生在给我名片时,笑着告诉我,他原来姓“黄”,出生时,因脐带盘在头颈上,所以叫“黄盘生”。当年他从苏州乡下风尘仆仆来到上海学艺时,被写水牌的先生错写成“王盘声”,索性将错就错,拿来作为艺名。谁也没有想到,这3个字中错了2个字的“王盘声”,后来声誉日隆,闻名遐迩。我在早年也是王先生的拥趸,他听说我会唱《刘知远敲更》《志超读信》等名段,就叫我唱一段,由他亲自点拨。在大师面前,我哪里敢放肆“露怯”,终于失去了如此难得的良机,惜哉!
“面人张”的一往情深
据媒体报道,长宁区有位“大白”张书嘉,她白天协助核酸采样工作,晚上则创作面塑作品,用以向疫情防控工作者致意。
张书嘉,令我想起一个久违的外号——“面人张”。
27年前,我在做一档少儿电视节目。有人向我推荐:向明中学有个小女生张书嘉,是“面塑大师”赵阔明的女儿赵凤林的弟子,面塑水平可圈可点。于是,我向她发出邀请。
那天,张书嘉应约而至。她清秀可人,尤其是两只会说话的眼睛,机灵俏皮。初次见面,这个还有几许稚气的小女孩就娴熟地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中国上海少儿艺术团 张书嘉。在她的姓名旁边,还有两个小字:“面塑”。我调侃地叫她“面人张”,她开心地答应着。
录制时,面对着亮如白昼的灯光和几台摄像机,“面人张”毫不怯场,对我提出的问题,口齿伶俐,应答流畅……录像结束前,她用彩色的面塑原料,一面制作、一面讲解。不一会,她把一个面塑的西部牛仔(当时热播的动画片《玩具总动员》中的主角)送给了我。
后来,我偶尔会听到有关“面人张”的信息,如她考进了交大;她办起了面塑工作室……2007年,我在东方卫视的《创智赢家》决赛中,看到张书嘉力挫群雄,蟾宫折桂,把百万创业基金揽入怀中。特别是她对面塑依然一往情深,已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南派面塑的第三代传承人,这更让我对她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