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的泳池

吴霜

我家附近有个酒店，酒店的五楼有一个健身房，健身房中有一个长方形游泳池。因为离家近，那里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在照顾身体上，我是个很注意的人，多年来一直坚持着锻炼习惯，比如仰卧起坐，比如做俯卧撑，比如腿的塑形，四肢的拉伸，比如游泳……不过以前我不是这样的，那时候我很自豪自己的身体状况，好像从来不闹病，当然这种所谓“从来”指的是不闹严重的病，小病灶在我看来，属于正常现象。

患感冒，不新鲜吧？十几年前，我每年都会患几次感冒。感冒来了，吃一点药休息几天就过去了，有什么可在乎的，谁不会感冒呢？那时候，印象最深的是每年开放暖气之前和关闭暖气之后的七八天之中，我们周边的温度环境会有变化，温度降低，身体随之会有反应。其实北方冬末和初春的这种冷在我们早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了，大多数人都不以为意。直到有一次，一个朋友对我说了一句话。

那是一次演出之前，我们在后台做着准备，我和歌唱家方明在一起，我拿着一个纸杯接热水吃药，又拿出润喉的含片放在嘴里。方明问我，你吃什么呢？我说，我有点感冒，嗓子不太听使唤，用药激一下，可管用呢。我还在得意自己的这种临时处理方法，却听得她说：吴霜，你怎么总在感冒啊？

啊？我总感冒吗？我皱眉想了一下，确实，上一次也曾经是演出前感冒了，需要用药来改善嗓子的状况才能把演出对付过去。我还自我感觉良好，跟人家炫耀，说我知道在嗓子出问题的时候用什么药可以让嗓子在上台前完全恢复正常，顺利完成演出任务。可方明姐的直白问话一瞬间刺激了我，“你怎么总感冒呢？”

是啊，感冒不是好事啊，尽管你可以用药物把感冒扛过去，尽管你在嗓子不听话的时候依然可以圆满完成任务，可你怎么总在感冒呢？一直自认身体强壮的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吗？每次演出前发现自己感冒了，难道这不是很糟糕甚至是一件丢人的事吗？那句话使我重视起来了。不能总是感冒！我把眼睛对准家附近的那家酒店的健身房了。那里应该是我改变现状的起点。我去买了一张次数卡，去一次划掉一次，而我并不是冲着健身房的那些仪器去的，而是看中了那个二十五米的泳池。

酒店的健身房在五楼，环境安静优雅。长方形的游泳池总是一汪蓝色的宁静，因为没有很多人在游泳，不像我去过的有些游泳池，很多人在里面像下饺子一样的喧嚣不已，让人望而心怯。而这个泳池里经常的只有几个人在缓缓游动，池边摆着几个休息用的躺椅，另一边还有两个圆形的温泉热水池，这真是个太好的健身之地。

小时候我和其他孩子一样爱动不爱静，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体育老师领着我们去什刹海天然游泳池学游泳。水池很浅，两个孩子互相帮着学游泳，一个拉着另一个的手站在水里慢慢向后走，被拉着的一个身体就在水中浮了起来，第一次浮在水面的感觉十分神奇，我到现在还清晰记得把脸埋在水中的体验，屏住气息紧闭眼睛，心脏突突地跳，深刻的危机四伏的感觉！

但是孩子的心永远都是有冒险意识的，战胜未知的风险也似乎是天生的能力。我就是自己在那个著名的什刹海天然泳池里学会了游泳。在家里，把脸埋在一个装满水的脸盆里练习憋气，还睁开了眼睛，我看到了水中的光线，光线照射所产生的一丝丝水的花纹，光线随水的移动而四散开去，各种颜色在移动中变幻，那是一种美感，脸盆里的水世界让我继续对游泳产生兴趣。我是在体育老师的监督之下完成了游泳的学习之旅。这是我感到骄傲的一件事，因为我知道并不是每个去什刹海泳池的孩子都学会了游泳的，大多数孩子不敢把脸放到水里去，他们战胜不了那种对水的恐惧感，一般都是选择放弃。

而就是在这种基础上，成人后的我每天去那个酒店泳池了。比起当年的天然泳池，这难道不是天堂吗？小时候的我从来没有游过两百米以上，因为那已经让我觉得疲惫，本来也没人要求我做个游泳健将，干嘛费那个劲？但是现在不行了，我不能做一个总在感冒的笨蛋！我向这片二十五米的泳池发出了求助信号。

开始时游一二百米就已经喘息不已，于是只得停止，后来是三五百米，七八百米，再后来游到一千米，中间扒着池边休息几秒钟，但决不能停止，我差不多天天都去。其实最要克服的并不是游起来，而是刚下水时的那种冰冷的触感，三十几度的身体忽然被二十几度的冷水浸泡就像是一种炼狱，人被冰冷所包围，要过几分钟才能适应。

从那以后，我惊奇地发现，我几乎再也不感冒了！那个总会感冒需要在演出前吃药的吴霜消失了，再也不会为嗓子沙哑上火着急了。我十分迷恋那一片深蓝色的池水，几天不去就会想念那里。春夏秋冬，十几二十年来从未间断。后来的日子里我连续开过好几十场个人演唱会，从来没有因为嗓子问题耽误过演出。这种成就感非常的扎实。

每次去泳池的时候我总会心怀感激，那似乎成了我力量的来源，我相信它，信赖它。对我来说，它是神秘的、玄妙的并且是无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