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桦
近日,“三星堆”遗址考古又获重要发现。回想起来,我第一次走近“三星堆文化遗址”是2006年,也就是电影《兰陵王》拍摄完成的十年以后。当我进入主殿大厅,镇馆之宝“金面具”一下吸引了我的眼球,因为,它和《兰陵王》的面具太像了。十年前,在拍摄此片时,“三星堆”还没有对外展示。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三星堆的图腾和电影《兰陵王》里的图腾都有“凤文化”的基因,它们都崇尚“鸟”,兰陵王的面具和三星堆的面具相似也就完全是情理之中了。我们华夏子孙一直认为自己是“龙的传人”,其实,我们也是“凤的子孙”。《兰陵王》是第一部以凤文化为叙事背景的电影。
《兰陵王》出自唐朝的一个歌舞小戏《兰陵王破阵曲》,它和另一个戏《踏摇娘》的出现,才让中国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戏剧——诗、歌、舞有了统一演出的样式。唐代崔令钦《教坊记》云:“大面出北齐,兰陵王长恭,性胆勇而貌若妇人,自嫌不足以威敌,乃刻木为假面,临阵著之,因为此戏,亦入歌曲。”王国维《宋元戏曲考》以《旧唐书·音乐志》记 载云:“代面出自北齐,兰陵王长恭,才武而貌美,常著假面以对敌,尝击周师金镛城下,勇冠三军,齐人壮之,为此舞,以效其指麾击刺之容,谓之《兰陵王入阵曲》。”讲的是南北朝北齐兰陵王长恭,因貌美不能破敌,制一面具上阵,战无不胜。在这个失传的戏剧故事里,对于这副面具的描述吸引了我。这是一副木质的面具,没有防范刀枪剑戟之功能。面具制敌在于它的威慑力量。这是心理学的面具,具有美学功能的面具。
在夏威夷大学读博士时,我在James Bronden教授的办公室,看到了《兰陵王》在日本的演出剧照及兰陵王的“面具”。教授告诉我,此剧在日本的“能乐”中完好地保留了下来。我顿时萌生了要把“兰陵王”从历史的尘封里发掘出来的念头,让现代观众看到这部中华古老的戏剧文明的遗产。于是,有了“兰陵王”的戏剧演出和电影问世。
当然,重新讲述这一古老的故事,自然存在一个重新审视的问题,不能仅仅是重复过去的“兰陵王破阵曲”,必须重构,否则,就失去了“再现”的意义了。戏剧演出《兰陵传奇》,我紧紧抓住了“面具”与人的关系做文章;电影《兰陵王》,我把它放在了“凤”文化背景中。
《兰陵王》是第一部涉及凤图腾文化的中国电影,讲述了一个关于人、神和自然的故事。十五岁的兰陵受成人洗礼后,上阵迎敌,被异邦首领讥嘲他的俊美,不想与他交战。在部落被攻破、母亲被奸污后,兰陵给自己戴上了一副狰狞的面具。他打败了敌人,但再也脱不下面具。为了拯救兰陵,母亲献出了自己的鲜血。兰陵复活了,母亲却消失了。
这是一个关于人与面具的故事。艺术的起源来自宗教礼仪(Ritual)图腾崇拜。无论是古希腊戏剧还是我们东方的戏剧,都是源于人对神及大自然的敬畏和膜拜。从古至今,面具一直是人与神沟通的媒介,人只有借助面具,才能同神进行交流。这就有了电影里“面具”和“兰陵”相互存在和感应。兰陵王生长于一个充满了图腾崇拜的时代,自然和人是一体的,人像是从这块土地里长出来的,人对神的崇拜是天生的。人是沧海一粟,冥冥之中,神总是在注视着人们的一举一动。面具-人-神,电影《兰陵王》提出了一个“人格”的问题。今天面具的佩戴,除了化装舞会、戏剧演出,仅存于少数地区的祭祀活动中,如日本的花祭、藏戏、傩戏,非洲的仪式、南美的祭礼,但是,无形的面具,无处不在。可当人意识到,想把面具脱下来,把自己和制造出来的“人格面具”进行分离,那就得伤筋动骨,生死存亡。人在社会生存之中如何来保持自己的本来面目?这是每个现代人面临的问题。就是荣格所说的“人格面具”,面具掩盖了人的本来面貌、人的本性,使人世间多了一分危险和困惑。兰陵有形的面具戴上去脱不下来,直到母亲的血祭和牺牲才使他重新苏醒得以解脱——这是艺术的隐喻与象征。
人类要直面人生,是何等的艰难、需要何等的勇气!电影《兰陵王》里“面具”构成人性的“异化”悲剧是逆接千古、横跨当下、绵延未来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