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09日 星期一
遐迩集 凉风(中国画) 布朗的诙谐与自嘲 心照不宣的朋友 消暑记 暮年于书更多味
第11版:夜光杯 2022-07-09

布朗的诙谐与自嘲

程庸

多年前,应邀去英国杜伦大学,这天下午安排我与汉学家布朗做一个中英文化交流的讲座。我事先准备好讲稿,但压缩了时间提早结束。他是主,我是客,就想多听听这位名教授的发言。生性诙谐的他见我如此,耸耸肩,开玩笑地说,演讲时间不过半,不能算讲完。他笑着一手插入裤袋,走上来,我以为他走上讲台劝我继续,到了我跟前,他却踅回去了,接着口若悬河地谈起英国的诗人。学生们以为他左右晃动还在开玩笑,其实他已进入了司各特的《最末一个行吟诗人之歌》的长诗之中,顷刻扮演起行吟诗人的模样,大家忍俊不禁。布朗边演讲边行走摆动,学生们的眼球跟随旋转,据说这能提神。而且他滔滔不绝,海阔天空,很有感染力,又人高马大,气场压迫你,想瞌睡也难。

晚上,我俩啤酒吧闲聊,他大口大口地喝着,聊的话题很杂,谈兴甚浓。他是苏格兰人,因此对苏格兰的历史和古代民俗感兴趣。谈论历史是一种很好的反观自己的方式,历史使人轻微,一个人觉得自身渺小了,幽默感就会生发。他列举了几位喜欢收藏的英国作家,爱看他们的古色古香的没落旧贵族的生活史。我自然不便打听,他是否有着与最后的贵族类似的生活背景。他时常翻译古今汉语作品,享受方块字与字母的转换,翻译是对感兴趣的故事通过母语来一次亲历。然后聊到我的写作,他正在翻译我的小说。之前他读到了我写旧上海贵族后裔的故事,这故事是通过对一件祖上的瓷器遗物的追踪来实现的。他让朋友转告我,他想翻译这个小说。我有点意外,这只是泛泛之作,难有好的销售,不值得这样的名家来重视。朋友解释道,布朗的翻译时常凭着兴趣来,处事方式也往往是重性情轻利益,这可能是他让人觉得洒脱风趣的原因。你们的关系很简单,不是通过官方或某一个协会的推荐,纯粹是译者与作者的偶尔碰撞,有趣,缘分。

之后的几次交往,我隐隐觉得他的身体外强中干,看似魁梧,其实虚弱,有时走急,就气喘吁吁,脸色发白。我曾读过他的一首祭奠父亲的诗。但从他的诗歌中只读到诙谐,不见忧伤:“老爸,你身后的玫瑰色,”“老爸,你走向一条很古老的路,”传统的语文老师也许会批评,祭奠诗怎么像在拉家常?儿子怀念父亲,像期待一场约会:“在另一个地方,我们会早早相遇/也许在一个花园(天堂),你会转身拥抱我。”这样的写法大约是英式幽默,我却过度猜测,他身体欠佳。于是多次委婉地建议,翻译中文太伤神,出版又难,暂停吧。之后不知何故,是厌倦了城市的喧嚣,抑或是养病之需,他僻居苏格兰山村。

英国曾疫情泛滥,布朗仍隐没乡间。事实上我的一些诗人朋友,瑞士的、阿根廷的、美国的,皆因疫情躲入乡村。不久,朋友告诉我布朗感染了新冠,我急忙发了邮件,他回信的文字仍轻松随意。他通过治疗康复了,但出现了后遗症,嗜睡,无力,且渐渐消瘦。朋友们写信慰问,他却呵呵一笑,没事,其实我早就等着这些病毒小虫子,我身上的一大坨肉,正等着它们来消受呢。

一个人如果没了情趣,恐怕谈恋爱都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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