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拥有这样的夜晚

韩松落

那天中午，《读库》的微博，突然发出一张海报，“今晚八点见”，主题是“在星辉斑斓里放歌”，通过《读库》张立宪老师的视频号直播。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形式的聚会或者演出，但心里总是有约定俗成的样子的，《乐队的夏天》或者罗大佑的在线演唱会，都是先例。

却都不是。地点就在《读库》在南通的阅读基地的大平台上，老狼、叶蓓，张尕怂，以及龙隆等四位乐手算是主演，张立宪老师客串唱了一首罗大佑的歌，许知远串场，跟众人聊了聊“我们就是这样唱歌的”，算是一场微型“十三邀”。老狼组织了专业的演出设备，“十三邀”团队负责摄影和直播。但整场演出看下来，不是专业演出的样子，就是朋友聚会，随意动作，随意说话，随意唱歌。酒水装在咖啡杯里，时不时喝一口。聚会到了中段，许知远已经喝醉了，主题聊天也变成了随意聊天。但那天晚上，我所在的群，大家都在看演出，看过的朋友们纷纷说，这是有在线演唱会以来，看到的“最好的演出”。

夸张么？有点夸张，但也真是实情。你不能把朋友聚会和正式演出拿出来相比，如果一定要比，那一定是朋友聚会胜出。一定。不容反驳。

作为新疆人，对这种聚会，再熟悉不过。我走过的地方，只有新疆、青海、甘肃和宁夏，有这样的聚会，尤其是新疆，聚会要带琴，要唱歌跳舞，就那么自然而然。我经历过多少这样的聚会。那种聚会，是荒野培育出来的。

西北干旱、降水少、土地贫瘠，很多地方是荒山、戈壁、沙漠，山多、沟深，交通不便，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往往需要很长时间，甚至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肉眼可见的村庄，也要走很久。所以要穿花衣服，要唱歌，要喝酒，要不停地聚会，聚在一起就不想走。

所以，新疆乐手在演出时，往往有大量的即兴、变奏，不管是舞者还是歌者，想要真正加入他们，都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来建立默契。那是因为他们的演出，通常是在家庭、村镇的聚会上来进行的，没有形式的限制，也没有时间的要求，反而，因为白天太长了，出行太远了，有大量的时间需要消磨，每一首歌都要变来变去，每一次循环，都要加入新的元素，才能抗过漫长的时间和遥远的距离。

在新疆的那些年，我以为，这都是寻常，离开新疆之后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地方，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在聚会的时候唱歌跳舞。微博上有一位博主说，她更喜欢边疆地区的聚会，兴之所至，说唱就唱说跳就跳。而内地的聚会，不管气氛烘托到什么地步，大家依然是扭扭捏捏。她的话，让我心有戚戚焉。从看到这段话的那天起，我就决定，在朋友聚会的时候，要唱就唱，不犹豫，不推托，还我新疆人的本来面目。

而那天，在“读库”聚会的现场，所有人也都是，说唱就唱，没有一点点不自在。张立宪老师唱了罗大佑的歌，许知远念出一首金子美玲的诗，弹幕上有善意的调侃：“唱得真好，以后别唱了”。其实，大家要听的真的是歌吗？真要听歌，CD不更好？人们要听的，不过是一份自在，一种在场的生机勃勃，灵魂的喷薄欲出。

那场聚会，让我想起在新疆、甘肃和青海的无数场聚会，想起我在这人间占到的最大的便宜：无数次余兴聚会，我可以听到我的歌手朋友们，唱那些自在的歌，唱出带着更充沛感情的，完全不一样的版本。星辉斑斓，说的不只是天上的星星，也是在说无拘无束唱歌和听歌的我们。我们拥有这样的夜晚。

年初，参加了星外星唱片去新疆博尔塔拉的采风之旅后，我为经历过的这些聚会写了一首歌词：啊朋友，我想听你歌唱，/唱唱我们的夏尔西里时光。/草原繁花把我们埋藏，/我们静静或坐或躺。/啊朋友，我想听你歌唱，/唱唱我们的爱情和酒量。/欢乐的宴会直到天亮，/你不停把《黑眼睛》唱。/啊朋友，我想听你歌唱，/唱唱我们的父母和家乡。/白杨树下说起父亲病况，/脚下厚雪咔嚓地响。/

啊朋友，我想听你歌唱，/唱唱我们的流散四方。/巴特尔离开了故乡，/阿 古 拉 为 生 意 奔忙。/好朋友，我想听你歌唱，/唱少年的愿望是风的愿望，/唱那达慕大会的骄傲荣光，/唱我们寻找的天堂就在身旁。/啊朋友，我想听你歌唱，/我已经在回家的方向。/阿拉套山就在我的车窗，/痛楚般的欢乐心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