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窝故事

赵韩德

住六楼，有天忽然发现，油烟机抽出去的烟，好像被堵住了，原地打转、徘徊，就是不往外排。邻居听了哈哈一笑，说也碰到过，肯定是烟道里有鸟做窝了，不信你拆下来，检查管道看看。

于是请来工人师傅，把机器拿下，拔出波纹管，检查墙壁的水泥通道端。用铁丝钩子，通过吊厨孔，一点点勾，一点点掏：干枯的草茎、碎树叶、细树枝、植物的绒毛……工人一点点地掏阻碍物，我心里却一直在向逃走的鸟们打招呼，说声对不起，把你们精心装修的窝给破坏了，当然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鸟。小区绿化很好，各种各样鸟不少。好几次，阳台外的晾衣架上，有偶尔落脚的白头翁、斑鸠、杜鹃、大山雀、麻雀……朝我打量、窥探——你们中的哪一位，竟爬进了我家的烟道啊？烟道的出口有个向下的垂直口子，你们是怎么通过这个曲折处飞进来的呢？而且数不清地一根一根衔来精心选择的材料、搭起温馨的小窝？工人把烟道疏通了，我请他系上安全带，探出窗外，在烟道口装上一个网格。

到厅里坐下喝茶，感觉此时的心情，应该和昆虫学家法布尔童年时候某次遭遇的心情差不多。小法布尔一次上山去玩，忽然在石片下发现了一个鸟窝，窝里有六只鸟蛋，“互相挤在一起，看着那么可爱。鸟蛋颜色特别蓝，如同在青天的蓝颜色中浸染过一般。”他就小心地拿了一只，还抓了把干苔藓，把蛋包起来。走着走着，忽然遇到一位村里的长者。温和的长者得知小法布尔手里捂着一枚鸟蛋时，恳切地说道：“我的小朋友，你可不能这么做。你不能把一只小鸟从它的母亲身旁夺走。你要尊重一个无辜的家庭……它们是田野的快乐，它们能清除地里的害虫。如果你想做个乖孩子，就别再去碰那个鸟窝。”小法布尔把鸟蛋放了回去。一路走到家，感到自己童心的荒地里，已着实播进了何以为人的种子。

我很遗憾一位1700多年前的官员——他当然来不及读到法布尔的书和故事，所以做出有失身份的举动。西晋太尉王衍举荐自己的弟弟王澄为荆州刺史。王澄赴任，到太尉府辞行。名流达官冠冕云聚，一起出来相送。不料王澄见到庭院里有棵大树，上有鹊巢，竟脱下外衣和头巾，爬树取鹊子。汗衫被树枝挂住，干脆也脱了。光着半身下树后，把玩鹊蛋，旁若无人。当时风气，竟把如此荒诞的举动，谓之“达”。后人评曰：“晋代风流，概可知矣。舍方伯之威仪，作驱鸟之儿戏……晋之不竞，亦可识矣。”

其实爬树掏鸟巢，纯是顽童调皮。我儿时住在浦东，读小学，下午轮流到各家做作业。当时有的人家很清贫，比如“辣椒”家。下饭，常常就是一盘腌辣椒。满满一碗米饭横几根红绿辣椒。但“辣椒”长得很结实，是孩子王。他家门外有棵老桂树，树皮被我们爬得滑溜泛光，上面有个鸟窝，我们谁都不敢去触动它，因为“辣椒”的爸爸爱鸟。“辣椒”爸是老湖南，在街头摆香烟摊。老湖南学问很大，柜子里有很多线装书。有一次我们作业做得晚了，老桂树上有盘旋的鸟儿回窝。“辣椒”爸正好提着卖烟凳子进门，遂缓缓念叨：

“羡寒鸦，到著黄昏后，一点点，归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