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29日 星期六
谎花与谎话(外一则) 刹那之美 处暑,却道天凉好个秋 比胆量 我的漂亮妈妈
第14版:夜光杯 2022-08-23

比胆量

潘志豪

小时候,每当盛夏,我和弄堂里的小伙伴们吃了晚饭,洗了澡,脸上擦着痱子粉,个个像奸臣曹操,然后拿着小板凳,在弄堂口一起乘风凉。正处乳臭未干的年龄,经常会出现各种比拼争斗,于是乘风凉成了比赛场。

比如,比记性。有一次,我们比一比谁能说齐从南京路外滩到大光明电影院鳞次栉比的每家商店的名称。由于我经常去南京路逛街,因此说得最齐。我正在“鲜格格”的时候,有个小伙伴不买账,指出我漏掉了张小泉剪刀店隔壁的虹庙,而且他还说张小泉剪刀店本是卖香烛的。原来他以前就住在虹庙附近的弄堂里。没有办法,我只好吃瘪。

有句话叫“人不癫狂枉少年”。我在少年时代爱夸耀自己胆子最大,这大概也算少年癫狂的通病之一。一次我夸下海口,称自己胆大无人可比。想不到小伙伴“硬脚头”(他爱踢足球所以有了这个绰号)说自己胆大天下第一。一山不容二虎,我们只能一决高下了。

当晚我们就到老城隍庙去。城隍庙晚上一片漆黑。在小伙伴们的见证下,我和“硬脚头”先后熟门熟路走进大殿对面香烛店的入口楼梯,拾级而上,在二楼连绵十几间的房屋就是偏殿,里面全是阴曹地府的各种雕塑。在我看来,那些阎罗判官牛头马面都不恐怖,倒是和真人一样大小的黑白无常,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才叫人汗毛凛凛……不过,我和“硬脚头”都顺利地走出了五香豆店旁边的出口楼梯——这意味着我们棋逢对手,需要再比。

当时有部热映的老影片《夜半歌声》,是我国恐怖片(现在叫惊悚片)的开山之作。据说,该片于1937年首映时,在静安寺路跑马厅竖起的巨幅广告,就曾吓死一个女孩,所以影院禁止6岁以下儿童观看。我和“硬脚头”商定一起去看《夜半歌声》,谁半途离场为输,应向赢者送上一张电影票。

我们座位相隔不远,既可相互监督,又能不致相互干扰。壮着胆子进场,发现观众都是静默落座,神态凝重,这更加重了我们的惴惴不安。在各自找到座位后,我马上拿出准备好的“万金油”搽在太阳穴上,听大人们说,这样可以清凉头脑,安定情绪。当银幕上出现了片名后,我很快就被大导演马徐维邦带入精心营造的恐怖场景:破败的剧场、尘封的旧居、迷蒙的月色、悲凉的秋风、空庭的流萤、诡谲的狸鼠、凄清的孤灯、哽咽的梆声……演绎着一个用恐怖的外衣包裹的“革命加爱情”的故事。渐渐地,我被跌宕起伏的情节和演员富于层次的表演所征服。特别是在由金山饰演的宋丹萍解开纱布露出被毁面容时,把一种阴郁、悲怆、冷峻、诡秘的氛围推向高潮,场子里有人哭叫、有人逃离。我偷偷望了一下“硬脚头”,由于全场漆黑,哪里看得出他的动静。虽然正是三伏暑天,我却通体冰凉,战栗不已。诡异的是,我没有乱了方寸,反而很享受这种恐怖凄楚的美,丝毫舍不得离开……

散场后,夜色已深,我发现“硬脚头”在路口等我。还没容我发问,“硬脚头”就先说:阿潘,我输了。望着“硬脚头”那忠厚诚实的脸,我赶紧转移了话题。回到弄堂里,小伙伴们还在乘风凉,问起输赢之事,我只是搪塞了一句:他没输,我没赢。几天后,“硬脚头”用省下的点心钱买了一张电影票送给我……

多年后,我到福建服兵役。进连队不久,第一次被安排深夜在离营房百来米的哨位上站岗。旁边有座坟茔,我倒并不在意。忽然附近有动静,原来是排长担心我这“新兵蛋子”会担惊受怕,特地前来为我壮胆。他见我毫不胆怯,就夸奖了几句。我则暗暗自鸣得意:本人有过多次“练胆”的经历,寒夜孤坟,其奈我何?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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