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周优泽

今年父亲节，因为疫情的缘故，我再次错过了回家探望父亲的机会。虽然心头有些烦闷难过，但好在那日清晨，在肿瘤医院工作的老乡给我打来了电话，说父亲的化疗结果不错，身体情况都在向好发展。

在我记忆中，父亲读书不多，却写了一手好字。后来奶奶告诉我，父亲小时候学习很好，因为爷爷去世早，家里供不起两个孩子读书，便让他早早地辍学，到捕捞公司工作贴补家用。尽管这份工作风险很大，却是吃公粮的户口，所以他非常珍惜。上船后，好学的他总喜欢去看同事维护、修理船上的柴油发动机，慢慢地父亲从船上的厨师转行成了机械师，最后还当上了副船长。

父亲开的是渔船，每次出海，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个月甚至更长。那时我特别盼父亲回家，因为每次回来，他总会带很多桶晾干的海鲜，每逢年节之时，我家门前墙上晾晒的带鱼、乌贼鱼、大黄鱼不知吸引了多少村里人羡慕的眼光。检查功课也是父亲回家的保留项目。只要有机会，父亲就会逮着哥哥姐姐们严肃地查问功课，谁若是答不出来，就要跪在灶台风箱旁边，无奈哥哥姐姐们小学四年级开始就“泯然于众人矣”，父亲便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直到我考上研究生，父亲开始定期写信或打电话给我，三姐告诉我，高度近视的父亲每次写信都要趴在桌子上写好久，看到父亲那么不容易，三姐跟我说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父亲。

后来，父亲的单位转行从事模具生产，父亲就上岸干起了收发货的工作，尽管离开了他熟悉和喜欢的岗位，父亲仍一丝不苟地工作，经常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单位距家15公里左右，母亲每天总是早早地炒上一碟花生米，等着父亲回来，陪着他边喝酒边唠叨琐事。1994年母亲生病后，父亲全身心地照顾母亲，直至去世。那时的父亲一声不吭，也不大发脾气，等到母亲病逝才放声痛哭。父亲原来是那么地脆弱。

父亲年轻时烟瘾很大，母亲劝他戒烟，他在口袋里揣了几天戒烟糖，最后还是失败了。我儿子笃笃出生后，我和爱人希望他来上海帮忙带孩子，于是又和父亲提出了戒烟。起初以为会很困难，但没想到50年烟龄的父亲爽快地答应了，自此之后哪怕多高级的烟，他都不碰一根，家人们都笑称宝贝孙子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往后的日子父亲就像跑单帮的，经常两地暂住忙着带孩子。照顾孩子之余，父亲常常晚上一个人趴在阳台上看着窗外发呆，我知道那是父亲在思念家乡了。2015年，我对老房子进行了翻建，想改善一下父亲晚年的居住条件。可美好的时光转瞬即逝，2019年秋，父亲被查出胃癌中晚期，积极治疗后稍有好转，今年又出现了肝脏转移征兆。得知这个消息，家人们纷纷从各地赶回父亲身边。尽管我不能长期陪在父亲身边，但我会时时联系、跟踪父亲的医疗方案，配合陪护和后勤工作。在家人精心的照料和父亲乐观积极的态度下，他顺利完成了五期化疗，并明显向好，甚至又开始骑上他的电动车出门了。

前几日我与他视频时，他虽须发尽白，但精神依然矍铄如旧，还夸奖了我和医生们讨论的治疗方案，又表扬了三个姐姐的精心照顾。顾盼之间，小时候父亲那种不轻易表扬人、但满意写在脸上的习惯跃然出现在屏幕上，扬眉浅笑之际，似乎又找回了曾经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