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蓉
小区里有棵柑橘树。其貌不扬的小树,每年的春天都会开出一簇簇细密的白花,香味浓烈得连围栏外的路人都抬头张望。某人几乎是植物盲,却认得这是柑橘树。他说小时候重庆郊外有橘园,每至花期,橘花开得漫山遍野,橘农最大的噩梦就是橘花被一场大风雨吹落,丰收的希望顿时化为泡影。十月,树上的果实长到拳头般大小,随后颜色渐渐转黄。它看起来像是一种小型的柚子。
柑橘科的植物多达三千多种,分类极其困难。它们的祖先来自中国的橘子、马来群岛的柚子和喜马拉雅山的香橼。说起香橼,印象最深的是在济州岛的药泉寺。看到庭院里成排的树上结满巨大的金黄果实,走近细看原来是香橼。带我去寺里的韩国学生见我驻足良久,突然捡起树下的一只香橼塞在我手里,说喜欢的话可以带走,反正是掉在地上的,不算偷。寺庙里的一草一木皆属神明,断无不问自取之理。我闻了闻,将它依旧放回原处。香橼表面凹凸粗糙,果肉又酸涩,胜在清幽的香气。
我去过不少国内的寺庙,没有见过种柑橘树的。吾乡泉州,著名的开元寺内栽种的大多是高大的榕树、棕榈,甚至还有木棉树,却唯独没有柑橘树。事实上,闽南供佛的“五果”里正有柑橘,闽南语中柑橘与“甘”“吉”谐音,意头上佳。在西班牙旅行时倒是发现几处教堂的院子里都种了橘树。可惜我去的时候是盛夏,无缘得见橘子红时的辉煌,一直引以为憾。地中海沿岸国家盛产柑橘。电影《教父》中麦克走到街道对面去买橘子,这一幕让我在心里默默赞叹,西西里铁血江湖里出现的水果,除了橘子,别的似乎都不对。远在意大利的友人曾给我发过一个街头的短视频:小巷里几个少年骑着自行车碾过地上熟极而坠的血橙呼啸而去。在我看来,这也可以用作某部电影里的镜头,血橙崩裂的汁水和想象中激越的香气恰好渲染少年心气。
在上海,如今柑橘类的水果随处可见。大超市里,橘子、柠檬、橙子和柚子等琳琅满目地堆着,有些品种听也没听说过。二十年前,作家黄爱东西到上海来会友,在咖啡馆里,她问服务员要几片柠檬来配红茶。片刻,服务员端了个小碟子上来,那柠檬是圆形而非椭圆形的,颜色则是青绿。这大约与黄爱东西心目中洋气的柠檬相去甚远:“这是柠檬?”“是的,这是四川柠檬。”“这不是柠檬,是柠檬乡下的表姑妈吧?”众人大笑,那服务员不知所措的表情我至今仍记得。这两年上海开出了不少“手打柠檬”茶店,这些小店里用的柠檬不是明黄的柠檬,而是秀气的绿色香水柠檬,它的优点是经过击打也不苦涩。与憨厚的橙、柚相比,柠檬显得轻俏可爱。脍炙人口的那首《Lemon Tree》调子也是轻快跳跃的。虽然大街上没有柠檬树,我倒是在好友的阳台上见过一棵盆栽的。那几个金贵的柠檬我们都没舍得摘,我只敢问她讨几片柠檬叶回家去烧冬阴功汤。
花树给人的感觉是娇美,果树则是华贵,树上累累的果实是植物绚烂的珠宝。试想想,秋冬时节一树柑橘真是把视野都点亮了。再怎么进化,人终归是要在草木间生活的。
那光泽如同花梗上的青与嫩,泛着无可言喻的柔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