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农
近日见朋友圈不时有友人在转发观看“高古奇骇——陈洪绶书画作品展”展览的图文。竟不觉忆起昔年曾游绍兴,访青藤书屋的情形。
入园,手抚苍藤,独坐“自在岩”小憩。后沿小径入室,徘徊良久,尤喜临池之南轩。轩内一桌一椅,日光透南窗方格而入,明灭幽微,射落在青砖地与画桌之上。幽光迷离中,想象着此室曾住过明代两位大书画家——徐渭与陈洪绶。恍然间,仿佛前者正肆意地泼洒着墨荷芭蕉,挥洒着狂草;后者则凝神勾勒着高古人物,渲染着重彩花草……
喜陈洪绶书画久矣。少年曾见其书有一联:“何以至今心愈小,只因已往事皆非”。句涩字奇,少年的我,只觉内容消极了些,哪解其中的沉吟与低回?书法字形夸张奇肆,冲击着我少年尚奇的心情。
当然,陈洪绶成就最高的自然是他的绘画,其中尤以高古人物为最。他画的《水浒传》木刻插图,是我读小学时看《水浒传》的最爱。奇异!这是少年的直觉,有些人物造型甚至有点惊悚与丑怪,张力却直抵人心。后世画水浒人物,若不依色染,直接勾勒速写,想来是很难超越过陈洪绶的。
傅抱石先生则极力推崇他的《屈子行吟图》,极称其画中的力量。其用笔如屈铁盘丝,诗人面部枯槁且悲凉,屈子形容仿佛若真。是图作于万历四十四年,是年陈洪绶仅十九岁,其高古的造型以及对人物精神的把握,令人惊叹。后世以画屈子为主题的傅抱石先生,深受其影响。三百年间两位大师异代同调,皆怀爱国之情。
老莲是陈洪绶的号,莲花也是他笔下反复出现的题材。从立轴到册页与手卷,图中还不时出现了方硬的奇石、锈蚀的古瓶与荷相结合。草本的摇曳柔弱与铁石的坚硬斑斓,在冲突中相映成趣,营造出陈氏一贯的高古格调,这是陈洪绶的美学世界。
在造型上的刻意变形,甚至有的几近怪诞。有一则故事,生动记录了陈氏对高古变形的追求。某次他去庙中临古画,第一次他临得很像,众人赞叹,但他自己不满意。于是再去临摹,这次临得却不像了,众人不解,但他却自得不已。
这个从似到不似的过程,正是产生他风格的关键之处。而“众人不解”有时正是每个想要变法的艺术家所要面对的困境,也是美学上表现与再现的艺术抉择。三百年前晚明的陈洪绶,凭着个人的天纵之才,敏锐地探究与实践着这种表现力。这大概也是陈洪绶近年为国际级美术馆越来越加以重视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