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容
小穗上高中了,我们租下的房子就在学校对面,只隔一条小街。小穗早上上学,下楼过街,两分钟就到学校了。
看房子的时候,我还想不用这么近,早上走个十分钟的路去学校也是挺好的。一开学就知道了,两分钟最优。高中生太辛苦,每天早上能多睡八分钟等于赚一笔。她出门了,我在窗前看她走出楼道,走出巷口,转弯看不见了。我站在屋里,能看到街边绿树掩映下学校教学楼的顶部;他们在操场集中活动的时候,人声喧哗,大喇叭里的声音整条街都听得见。我喜欢听他们跑操的音乐,鼓声咚咚,脚步沓沓,伴着口号和哨音,间杂着老师的点评:“一班,队伍整齐;二班,口号响亮……”
我每周有两天没课,就在这边待着陪小穗。一天几次下楼,都会经过学校,我总要驻足呆看一会,他们在上课,教学楼前的操场空空的。有时给她送饭,每周两次,一般都是晚饭,赶在五点二十下课之前做好,提着饭盒送到校门口。孩子们陆续来校门口,送饭的家长不少,隔着栅栏把饭盒递进去,有的家长一天送两顿,再接过孩子同时递出来的中午的饭盒。他们交接完就走了,我还是继续呆看,傍晚的操场更加好看,很多孩子在打篮球,吃过饭的孩子在散步聊天。
一天傍晚,我开完会回到这边,走到中学门口看见操场上很多学生打篮球。我想看有没有小穗,果然看见靠里面的一个球场上,她在打球,一群人中只有两个女生。她很活跃,四处出击,球也经常在她手上。她拍球、运球、传球、投篮。一时,外层操场的一队人走了,没了遮拦,我就把手机镜头拉近,开始拍摄,我也好像进入了一个近距离的场域空间,身临其境——小穗拍球,球跟手,是我做不到的内行姿势;她运球,两个男生拦截都拦不住她,她抬手一投,球进了;她跳起接球,顺势在空中一个转身……晚自习预备铃响了,他们散了,小穗捡起地上的校服,一边拍球一边走进教学楼。我从手机的幻象里出来,调整焦距,回到现实。
疫情又起,学校不让送饭了,午餐晚餐都在学校食堂吃。三个年级1500人,几个窗口的队伍一直排到食堂外。有时候排到了没饭了,有时粉、面也没有了,就到小卖部买面包、八宝粥。小穗读高三了,高三的晚自习要到十点。十点的确晚了,即使家里留了饭,也不是吃饭的点儿了。上完一天的课,排长队买饭,匆匆吃了,六点开始晚自习,在教室里再坐四个小时。
今天下午,一锅排骨汤炖好了,我想给小穗送饭,不送太可惜了。试一试,不一定送得成,我淘米煮饭装盒,五点二十送到校门口。还是有几个家长送饭。下课铃响,几个孩子以最快速度奔向食堂。孩子们从教学楼出来,有些人先打篮球,有些人走向食堂,都离我很远,都穿一样的校服,女孩都扎马尾辫,我戴着眼镜,目力还是不够。关键是小穗不知道我会来送饭。有时她去食堂是走靠近校门的操场外围,如果是从操场中间穿过,确实难看到她。她有时为了错峰会晚些去食堂。来来往往,有些孩子已经吃完了,食堂的队伍还延伸到门外。五点四十,我看见两个女孩走来,穿过操场。我看不清,从步态、意态、气息去感知,我觉得那是小穗。我大声喊:“小穗!小穗!”我觉得我的声音已经很大了,她没听见,也许不是她。我继续放大声音,高喊她的名字。我的声音在我的耳腔中共鸣,仿佛也在操场上回荡。她听见了,回过头看——的确是她。我拼命朝她招手,她看见了,不紧不慢走过来。我把饭盒递给她,不多解释。
两分钟后,我在家里坐下来,觉出我快把嗓子喊破了。也许其他人听来没我自己听得那么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