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春歌
我读到的第一篇泰戈尔的小说是《喀布尔人》。那时还小。小说里写道,有个流浪的喀布尔人每天光临加尔各答的一座房前。房主发现自己的爱女常常坐在这位衣裳褴褛的喀布尔人的膝头,感到非常不安。印度是个种姓制度严苛的国度。有一天,喀布尔人从怀里摸出一张汗渍渍的小纸片给房主看,纸片上有一个小小的手印。原来,这位在外辛苦谋生的喀布尔人,一直揣着留在家乡的小女儿的手印。他看见房主的女儿,就像看见了自己的小女儿。房主感动了,不再恐惧爱女和他交往。爱女和喀布尔人还成为好朋友。多年后,房主在女儿的婚礼上最后一次见到喀布尔人。喀布尔人看见婚礼上的小新娘,想到自己的女儿也长大了,要日夜兼程赶回家乡。房主给了他一笔礼金作为对他女儿的祝福。
读了这篇小说,小小的我看见在城市的流浪者,就想起喀布尔人,以为每个流浪者怀里都揣着一个稚气的温馨的小手印。
有一次,我在街上遇到一个卖艺的河南人,禁不住问他,有没有孩子的小手印。他愣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只虎头鞋。他把脸埋在虎头鞋上,竟毫无顾忌地哭了。我一时不知所措。周围聚了很多人,以为他的孩子不见了。我大声解释,他想他的孩子了。有人呵斥道,想孩子还跑出来干什么?人散了之后,我对他讲,父亲的老家也在河南。男人羞愧地说,俺这个样子给河南丢脸了。我摇摇头说没有。阿炳也是拉二胡的,我家还有他的黑胶唱片呢。那天,我无法效仿泰戈尔笔下房主的慷慨,摸出母亲给我买冰棒的五分钱,放到他手里,告诉他可以给孩子买根牛奶雪糕。他谢绝了,说大人怎么能收小孩的钱。在酷热的武汉街头,他给我拉了一曲豫剧,边拉边唱。那种苍凉,至今难忘。
多年前去东北,在下岗职工摆的地摊上看见一对小毛毡鞋,像两个胖嘟嘟的北方娃,虎头虎脑的。没有还价,买了回来。
秋凉,今天翻箱倒柜忽然发现了这对毛茸茸的小靴子。不由,又想起泰戈尔笔下的喀布尔人,还有那位在街头拉二胡的外乡人。有一缕苍凉在秋风中游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