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9日 星期日
手下留樱 蒌蒿宜做河豚羹 细嚼慢咽 喜欢新家 春江一曲柳千条 温柔的力量 小矮子
第15版:夜光杯 2023-03-11

小矮子

邱根发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搬离老家苏家角,但我还是常常想起弄堂口那个绰号叫小矮子的理发师。

称呼他为小矮子,不是对他不恭,而是他身高不到一米六,人们习惯以此称呼他,久而久之,人们都不知他姓什么,名叫什么?他在弄堂口理发已有三十多年了。周围居民都认识他,他的理发技术,虽不怎么高超、紧跟流行,但对人和气,态度认真,上门服务,有求必应,所以生意不错。老人和婴儿是他的常客。有人偶尔问问他多少收入,他狡诈嘿嘿笑笑,半晌才说:“过过日子吧。”

那几年,小矮子的生意开始淡下来了。年轻人都不愿意找小矮子剃头。一则小矮子剃头太土,还停留在六七十年代的水平;二则小矮子多次替死人理发。弄堂里,住在电线杆旁的翁老头,瘫在病床上几年了,小屋里臭气冲天,头发长得很长,找国营理发店的师傅,都借故推托了。有人提议找小矮子来理,他满口答应。当然可以多一点报酬,当事人也很乐意。从此谁家死人,都叫小矮子来理。年老有病的、行走不便的、刚满月的婴孩……小矮子随叫随到,上门服务,总算还能有些收入,照小矮子说法,就是“马马虎虎,就这么混混吧。”

弄堂口摆摊的人渐渐都改行了,有人去贩鱼卖,有人去卖水果,也有人生病死了……只有小矮子仍然从早到晚,一年四季,不论刮风下雨,严寒酷暑,站在弄堂口电线杆下,等待顾客的到来。

我病假在家,头发长了,就到国营理发店去理发。他们对我这个单理发不吹风、“油水”不大的人,总是爱理不理。有一次,才下午4点半左右,我到店时,女理发员正在照着镜子,大概我进门冲散了她的雅兴,叫我明天来理,我说不是5点半关门吗?她又重复一遍,叫我明天来,我只得悻悻离去。回到家里,好生不快。妈妈叫我到弄堂口找小矮子剃。小矮子已在收摊,见我来,连忙热情地招呼,等我板凳坐稳了,问我是哪家的,我说是邱家的,他说不认识我,我说我不常回家……

天渐渐黑了,小矮子依然认认真真地剃着,我几次说马马虎虎算了,他仍仔仔细细地修剪着。我按国营店的价钱多给他点,他说多了,怎么也不肯拿,还说做生意,就是要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我说这是小费,他高兴地笑了,露出一排黄牙。

以后,我经过弄堂口,总是朝电线杆那边看看,如果有人在理发,我就感到高兴;如果没有人,心里就感到少掉什么似的。我自己头发都到小矮子那里去理。渐渐地知道,小矮子是扬州人,老婆和孩子都在乡下。他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最近到上海,小矮子托人教她学裁缝,目前她也能做做衣服了。

一次一个瞎眼女人拖着装报纸空瓶的垃圾小车路过我家要水喝,妈妈倒了一大碗冷开水给她喝。这个瞎眼女人逢人就说,矮子很小气,每天只给她一元钱,我这才知道她是小矮子的老婆。小矮子的生意,一天总有2-3元钱的收入,几次我想问问他,为什么只给女人一元钱,但见到他非常节约,吃的是冷饭冷菜,有时候还是邻居们给的剩饭菜,我就把话咽下去了。矮子大概也猜出我的意思,说:“我要钱做什么,回乡造房子,钱,又不能带到棺材里去,还不是为几个小把戏啊!”为了几个小把戏,矮子说的倒是心里话。

有一天,小矮子突然中风住院了,弄堂口空荡荡的。我头发长了,有时会情不自禁地走到电线杆旁……可他再也不来了。

令人欣慰的是,偶尔我见到小矮子的女儿,推着小车、搀扶着他去中山公园走走。但愿小矮子有个幸福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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