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曾培
我出生于1933年,今年九十岁,亲朋纷纷贺我高寿,却少有人提到这是我老年人生的一个新阶段,一个在迈过花甲之年、古稀之年、耄耋之年之后,迈进鲐背之年的新阶段。原因是“寿”字比“老”字喜庆,大家遂尽量要回避“老”字。实际上,就人的生命来说,“寿”与“老”的含义是相通的,都是指生命长、活得久。然而,说“老”,往往会联想到衰老、老朽,说“寿”,则寓意寿命长、活得久,因而就贺寿不贺老了。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人的寿命越来越长,“六十多来西,七十不稀奇,八十小弟弟”。这意味着,人的老年生活阶段在明显加长,社会上的“白头人”越来越多。“天增岁月人增寿”,“增”的应当是人生的幸福快乐,而不是老年的困顿与无奈。因而,关怀“白头人”生活,让夕阳晚照的老年不叹老,不悲秋,越来越成为国家和社会关注的一个主题。
同时,老年人也不要认为老就是衰老、老朽,不要为“老”所累。六十岁以上老年人的“老”,主要是指生理上的,指“白头”;至于心理上的,努力永葆青春则是有可能的。英国哲学家罗素写过一篇《论老之将至》的文章,说他的外祖母八十多岁,精力仍然旺盛,思维仍然活跃。罗素说:“如果你的兴趣和活动既广泛又浓烈,而且你又能从中感到自己仍然精力旺盛,那么就不必去考虑这纯粹统计学的情况。”20世纪90年代,出过一本《文化老人话人生》的书,作者年龄为70岁至110岁,内中谈到最多的,是“人老,心可别老。”张乐平说“幽默使我年轻”,钱君匋说“丹青不知老将至”,赵超构说“优哉游哉聊以卒岁”,这些文化老人都不为“老”所拘所累,以一种积极潇洒的精神状态,使他们的晚晴熠熠生辉。
我也不回避老的现实,尽管体力日渐衰退,但也努力于“心可别老”,保持阅读思索写作的习惯。哲学上有“我在故我思”和“我思故我在”之争,我的体会,两者是辩证的存在。自然是“我在”才会有“我思”,但是,也正是“我思”,才有力地表示“我在”。对文化老人来说,虽“老”了,但仍“在”,只要不患阿尔茨海默症,就仍可以“思”,可以想。那种不为功利所役,在精神世界自由驰骋,是老人的一种特有的可贵享受。
老人恐“老”,不愿多说“老”,自然也有原因,重要的一点是“老”意味着生命快走到头了,死亡的恐惧随之会越来越重。因而,人们对老人贺寿时多说“寿”而少提“老”。这需要正确认识死亡。死亡是生命的一个自然阶段,是谁也回避不了的。走向死亡虽然并非按着年龄大小排序进行,但一般说来,老人是走在前面的。面对这一生命规律,应视为人生的一种自然归宿,应顺其自然,持“生则乐生,死则乐死”的态度。不过,除重危病人外,包括老人在内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死期都是一个未知数,不必因为人终有一死而经常恐惧焦虑,这不仅会加速自己死亡的到来,而且也会将生命的乐趣抹去。有道是:“人畏惧死亡,就一生陷入奴隶状态。”
朋友问我有没想过死亡的问题,我说,尽管现代人的寿命已经大大提高,但到了九十岁,也是来日无多了,有些事随时都可能发生。我对死亡的问题,内心并没什么阴影。只是我有一个希望,在走向死亡时不要有严重的病痛,看到有些老人去世前被病魔折磨的样子,十分难过。人生不同阶段有不同的问题需要重点关注,年轻时要正确对待名利,年老时要正确对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