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提切利　曾被遗忘400年的艺术巨人

朱利亚诺·德·美第奇

西莫内塔肖像

春

三博士来朝

出现在波提切利作品中的画家自画像

卢小波

4月底，波提切利的10幅真迹佳作将来到上海展出，这也是中国大陆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波提切利主题展。凭借天才的艺术构思和绘画技艺，波提切利在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经营着最成功的画室之一。乌菲齐美术馆，是全球最重要的博物馆之一；波提切利一人，就占了从10号到14号的五个展厅。全世界美术学院的师生，为他写了无数论文。当代人写的每一部美术史，都得向500年多前的波大人致敬。可是，有400年时间，这位艺术巨匠——文艺复兴早期的里程碑，居然被人遗忘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编者

绰号“小桶”的男孩，最初是怎么名震画坛的？

桑德罗·波提切利，1445年出生于佛罗伦萨。父亲是皮革商，有几处房产，家道殷实。波提切利排行老四，是最小的孩子。在1458年的财税申报单中，父亲这样写到波提切利：“读书，身体羸弱。”那年他13岁。

波提切利，意大利语意为“小桶”，这不是真名，而是绰号。波提切利的大哥也是皮革商人，可能由于他的店铺招牌是个木桶，也可能由于他体型肥胖，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大木桶”。于是他的小弟弟，就被人叫成“小桶”。波提切利，这个百世流芳的名字就这么被大画家用上了。

波提切利读书不行，还厌学。父亲务实，干脆把他送去金匠那儿做学徒，但男孩志在画画，父亲拗不过他，最后让他拜师于弗拉·菲利波·利比。当时他只有十五六岁。

他的老师是最受美第奇家族宠爱的画师。美第奇家族的统治者，都受过良好教育、品位高雅。尤其是科西莫和洛伦佐这两代王者，重金赞助艺术创作，容忍画家们荒唐。

波提切利的老师弗拉·菲利波·利比，有一次拐走了修女，亲属出头控诉，科西莫一笑置之。另一次，利比替美第奇家画画，因为一心在情人身上，拖延了工期，被人锁在屋内；他把床上的被单拧成绳索，想从窗口逃走。科西莫说：“把门打开；有才的人是天国的精华，不是做苦工的牲口；既不应幽禁他们，也不该勉强他们。”

据史料记载，当时的佛罗伦萨，有80个银行家族；加入画家行会的画家，有40多人。当然，你理解为40多个画家作坊也行，画家还带着一帮学徒。可以想象，该城拥有繁荣的艺术委托活动，客户之间也有大量竞争。

波提切利学艺精进，他才20岁就开设了自己的画室。25岁时，他为佛城商会画了《刚毅的圣女》，一位勇敢、略带疲惫的女神；29岁时，他奉命为当时的君王画了《圣塞巴斯蒂安》。此后，他成了美第奇家族御用画师。

30岁那年，他画下了《三博士来朝》。这是个圣经故事，是当时流行的绘画题材，情节是东方三位国王，夜观星象得知耶稣即将诞生，赶往耶路撒冷拜见圣母圣婴。这幅画整体布局平衡，攒动的30多个人物，表情各异，美不胜收。美第奇家族的重要成员都在画中，形象惟妙惟肖。波提切利还把自己画了进去。他的站姿与众不同，蓦然回首，目光犀利，凝视正在看画的你。此画让他一举成名，跻身偶像级画家。

他画的美人儿，为何都那么忧郁迷茫？

法国史学家丹纳，曾这样记述那个时代：“从编年史和回忆录中，可以看出意大利人只想及时行乐，把人生变作一个盛会，他们觉得为别的事情操心是冤枉的，最要紧的是让精神、五官，尤其是眼睛，得到豪华的享受，大规模的享受。”

波提切利的《春》和《维纳斯的诞生》，即在这一背景下诞生。绘画根据诗人波利齐亚诺的诗篇创作。诗人是画家的朋友，也是美第奇的家庭教师。因为洛伦佐·美第奇热爱神话题材的壁画，所以诗人建议画家，以古希腊罗马神话为题材来绘画。

在《春》的画面上，春的女神抱着鲜花，衣褶中散满着花朵。左边三位女神手牵手在跳舞；右边有一个妖怪，从天而降抓住了森林女神克罗莉斯并强暴了她，克罗莉斯随即化身为花神。画面正中是爱神维纳斯。《春》构图奇特，九个人物很难指出哪一个是主角。

这幅画，是为洛伦佐侄儿大婚而定制的。画中人物站在一片草地上，其中有500多朵花，分属170个品种，很多只有佛罗伦萨春天的郊野才有。至于画面中的性暴力内容，为何进入画面并作为大婚礼物？乌菲齐美术馆官方指南解释说，这是比喻性的自由主义庆典。

在《维纳斯的诞生》画面上，维纳斯站在海中贝壳里，身材修长，全身赤裸，一手遮挡私处，迷茫地看着世界。有史家评论说，这是自古罗马起1000年来，最大胆的女性身体解放。

哪怕是最粗心的观众，也能一眼看出，两幅画中的女神，虽然千娇百媚，但长相都差不多。两幅画中的维纳斯，都向左偏着头，形体妩媚，表情忧郁。事实上，波提切利画笔下的所有美人儿，全都神情哀愁。称波提切利为忧郁大师，也不为过。

画家使用的模特，叫西蒙内塔，是洛伦佐弟弟的情人。她品德贤淑，相貌迷人，一直是美第奇家族门客——学者、诗人、画家的歌颂题材。可惜她22岁就因病去世。送葬途中，灵柩中的她，脸上没有被覆盖，像个睡美人。全城的人跟随着灵车，泣不成声。

丹纳说：“意大利的统治者都是些小霸王，权力靠暴力夺取，也靠暴力保持……富翁与贵族同霸主一样，只想寻欢作乐，罗致美丽的情妇、雕像、图画、华丽的服装，安插一些间谍在霸主身边。打听有没有人告密想杀害他们。”

佛罗伦萨的统治者洛伦佐，爱写诗爱搞化装游行，大家总在伴奏中唱着他写的诗歌：“青春极美，忧伤无益/韶华分秒逝如水/少男少女，享受今日/明天祸福有谁知？”

这个霸主和他的城市，虽歌舞升平，却不太有安全感。事实上，他弟弟就是遇刺身亡的，他被推翻过一次，43岁就病逝了。波提切利的作品，为何总是流露忧郁，大致可以理解。

同时代画家中，达·芬奇为何只认同他？

波提切利画的人物，虽然表情忧郁，但他本人却和蔼可亲，人缘极好。连孤僻的米开朗基罗，到了罗马都会给他写信。小他8岁的达·芬奇曾与他同窗共学。波提切利，是达·芬奇在《绘画论》中唯一提到的同时代画家，他称其为“我们的波提切利”。美术史家认定，他们两人一直在切磋技艺、取长补短。

那个年代，油画材料已经普及，但波提切利仍坚持使用传统的蛋彩颜料。这种颜料主要是由蛋黄或蛋清与颜料调和而成的，效果轻薄、透明。《春》里女神的罗衫，质感之所以莹润逼真，如梦如幻，就是它的效果。流行的油画技法，对于波提切利来讲过于前卫了。

波提切利，还被后世评家称为“线性语言大师”。他画的人物往往比例错误，比如《维纳斯的诞生》，女神的脖子长度不合理，双肩直削而下，但轮廓线优雅，富有韵律，更让人感到女性的无限娇柔。他不太看重透视、明暗对比，主要用线来造型，用线来烘托人物节奏。

古典绘画真正的目的是画出理想的人体。波提切利不合比例的女神，反而成了美的幻象。英国当代小说《乌克兰拖拉机简史》，讲到84岁老父亲与36岁女子的发生恋情，他对女儿就是这样描述那个女人的：“波提切利的出水的维纳斯。金色的头发，迷人的眼睛，你是不看不知道啊。”

波提切利晚年，思想发生了巨大转变。当时，佛罗伦萨出现了激进修士萨伏纳罗拉，此人感召力极强，他发起了“澄清风俗”运动，将一批古典书籍、雕像和新绘画销毁。波提切利响应号召，亲手烧毁了自己的许多作品，发誓不再画古典题材。自此，他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宗教题材和灵修画的创作之中。

这一转变，导致他不再受市场欢迎。从1502年到1510年他去世，再没有收到任何一个委制订单。这位大画家，就此湮灭在时间中，直到400年后才被美术研究者注意到，重新爆红为画家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