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票记

戴民

阳春三月，趁着还不算老的时光，拖一个行李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目的地南京，坐动车，过检票口，刷身份证，检票机唱票发出亲和的语音：“请通行。”于是挺胸、踮脚，出发，礼节性声音总让人舒坦、振作。

IT时代，机器替代了人工检票。机器面前，没有一语不合的龃龉，也不再有看不顺眼的抱怨，平等的人真正安享平等的礼遇，此种功效，不知道设计者当初想到了没有。

检票机替人办事，但机器只是人的面具，永远挂着一张平静安详的脸，虽缺乏表情，不过一声亲切文明的唱票，还是让人心生欢喜；可是再想，检票机唱票但凡惹你生气，找谁说理去？你就偷着“痛苦”吧。

检票机唱票还就是惹我生气了。游览明孝陵得买票，过了六十岁便可享受半价待遇。此时，美滋滋替六十岁就被划为老年人拍手称好。持票入园，检票机验票，须臾，机器唱票，声调柔美，格外响亮：“老人票！”闻听，霎时一个咯噔，方才捡着便宜而愉悦，冷不丁被唱一声“老人票”，心凉了大半截。出来玩，是寻开心，是找年轻时感觉，叫人提示“老人”了，神气顿时蔫了一半，白相的劲道也没了。

“老人票”是冲你唱的，脸色自然挂不住，是人恐怕别人念你老。人活到这个阶段，年轻是老年人的痒，年老是老年人的痛；寻找年轻，把玩春色，是老年人给自个挠痒痒，痒挠挠总是舒服的。时光流逝，老年人的痒已然在背脊，想挠，不容易够得着，而老年人的痛，随处可触。这不，还没玩起来，就让一声“老人票”唱得灰头土脸。

“没别的词吗？非得这样唱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同庚“驴友”李动，同样脸色难堪。

往好里想，我等就算活百岁，数数尚剩三十余年，不过一万多天，何况有几人能熬到期颐之年？过一日减一日，猛然叫人提醒老了，想也“寒丝丝”“吓丝丝”的。在颐养天年的游乐场所，一声“老人票”太煞风景，尽管此处满山坡的梅花殷勤绽放，绚烂夺目，客人一时半会却提不起兴致。

明孝陵，古道仙风，顺手一扬，且让“老人票”随风“飘”去。

挨到灵谷寺，检票机前蓦然回响那首歌：“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倘若重蹈覆辙，一定找人说道说道，至少提个整改建议。迂腐之人，遇到坎通常过不去。

这回“老人票”不再，意想不到检票机竟唱出了“半价票”。之前，唱“老人票”还羞羞答答，这“半价票”真叫赤裸裸，前后串起来则不敢想，难道人老了还真不值钱？都“半价”了，还玩什么潇洒走一回？道走一半，心里憋屈，近身寺庙，正好求佛陀讨个说法，但见廊壁之上，偈词赫然：“心无挂碍”“无有恐怖”。看来我想多了，两个“无”字，一扫之前的烦恼，说“老人票”也好，唱“半价票”也罢，人就是个过程，开心才是一道风景。

抖擞精神，一口气爬到牛首山，检票机唱道：“优惠票。”这回听着还有点“人味”，给老年人优惠，是一种美德，值得倡导。替没得到优惠的人也想，莫要气馁，加把劲，赶上来，人总是会老的。

逛了三日，南京城里的景点，过检票机各有唱法，听来听去，最叫人舒心的是朝天宫，所有票一律唱作“欢迎光临”。这多好，童叟皆喜，老少咸宜，早该如此，也少了游人内心纠结。

原本，人类给了机器智慧，却无法赋予它情感，此番南京一游，颠覆了之前认知，机器不仅替人办事，看来也能传递主人的情感，检票机唱票即是一例，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