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站着喝酒

默音

站着喝酒的店，在我国从前是寻常事物。鲁迅的《孔乙己》，以及北方文人们笔下回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京城大酒缸的文字，都阐释出那样一种氛围：站着喝，重点在酒不在菜，那是酒徒和穷人的乐园。

在西班牙旅行的时候，见过不少卖塔帕斯的小酒馆，路数也有点类似。塔帕斯多是切成片的欧包上放点小菜，甜椒、腌过的沙丁鱼等，一欧元一片，有的店干脆是“点一杯酒送一个塔帕斯”。客人多是年轻人，站在柜台边喝一两杯，和朋友聊天，又去下一家续摊。到处都是的连锁火腿店也卖酒，你可以在柜台边按克重点火腿，要一杯喝的，等于是带吧台的熟食柜台。

看到立式的店，我总是想起云南街边的米线摊。摊子的矮桌和小板凳通常仅够七八人，生意好的时候，路边蹲了一溜顾客，捧着碗吸溜溜地吃。对云贵川的人们来说，站着吃没样子，蹲和坐差不多。

虽然在云南长大，但我不擅长蹲，蹲一会儿就腿酸。初中的时候在食堂打了米线，嫌教室远，站在树下吃。因此对我来说，倘若台子够高，站着喝杯酒吃两口小菜倒是无妨。前面提到的西班牙的店，我和朋友入乡随俗地喝过几回，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要找有座位的地方。走了一天，腿乏，另外就是坐下才有正式吃喝的感觉。

在日本，站着吃喝的店非常多。一种是立式荞麦面馆，门口的售票机选品种，付费，拿着卡片式的小票进去，等叫号，吃完把碗筷还到窗口，有几分食堂的意思。我总觉得站着吃面有点惨，所以直到发现家附近的立式店在店堂深处有位子，才进去尝试。味道相当不错，价格则比普通荞麦面馆便宜一大截，原因多半是省了服务员的人工费。

又有叫作“角打”的业态，卖酒的店家辟出柜台或一部分的店面，提供若干小菜，主要还是让顾客们尝酒，以便于决定买什么。“角打”这个词的原意是用枡喝酒。枡念作masu，一种斗状的木制酒器。四四方方的枡，喝的时候总要凑在角上。

百货商场地下卖酒水的店通常都有“角打”，此外有些老派的酒水店也提供这项服务。日本酒的网购并不那么发达，许多酒造只固定出货到各地的一些酒水店以及餐厅，要买到某些酒，尤其是小众的酒款，就得去酒水店。有一间老牌酒水店的品类颇丰，我去了好几回之后发现，他们隔壁就是自家开的小酒馆，在非周末的傍晚营业三个小时。其实就是角打，起了个洋名“立室”（standing room）。

有一天买酒的时间正合适，我决定试试角打。五点刚过，卖熟食酒水的窗口前已排了五六个大叔。我和朋友混在大叔们中间，点了酒，要了小菜，美滋滋地端回桌边站着喝，一杯不够又要了一杯。他家有款温豆腐用的是附近百年豆腐店的嫩豆腐，豆腐店生意特别好，每天早早售罄，我只买到过一回豆腐，意外地在这里吃到了。按杯卖的酒相当实惠，环顾四周，人人都是长喝慢聊的愉快状态。也有独自来的，品着酒，不时瞅一眼墙上的酒单，看来在琢磨下一杯喝什么。原来站着吃喝也可以悠长，端看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