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跳过去

高明昌

有三件特别小的事情，我一直记在心里。

我10岁那年，四月里，与母亲从田里回来。走在田埂上，田埂不到一尺的宽度，田埂南面是垄沟，垄沟有一米多宽；北面是河流，河流有十几米的宽度。走在路上，向南看是稻秧，青翠一大片；向北看是河水，河水绿莹莹。我走在前面，母亲走在后面。不多时，看见前面有一位老人，颤颤巍巍地朝我们走来。母亲看了看我说，你跳过去吧。说完，母亲自己先跳了过去，我犹豫了一下说，我跳不过的。母亲却说，跳了才知道。我看看母亲，母亲慈祥的眼光充满期待，跳了，我没有跳过，却跳进了垄沟，垄沟里的污泥溅了我一身。我哭了，跌跌撞撞地爬，母亲用她的手把我拽了上来，然后拧掉我身上的泥水。对我说，你是男人家，不许哭。

我说筑路人不好，把路筑得太窄了。母亲说，别瞎说，路窄了稻田就宽了，稻田宽了，好多种一行秧，你懂吗？我摇头表示不懂。母亲说，大家有饭吃。此后的我，开始学会让路，给所有人让路，把让路当作了一种开心与幸福。

让路懂了，让其他呢？还是不懂。

春季快到了，村上必然车河分鱼。几天几夜过去了，河车好了，要分鱼了。仓库场的水泥地上，一堆堆的鱼儿，活蹦乱跳，不时地跳出圈儿。大人们捉住鱼后又重新放到鱼堆。不多时，很多的鱼堆后面都站着一个人，意思是等待村上干部发令后，就可以拿地上的鱼堆了。我看见只有三四个鱼堆后面没有人。我急了，问母亲，我们为什么不去站队呢？母亲说不急。后来几乎所有的鱼堆后面都站满了。我不是急了，我是怕了，怕自己分不到鱼了。母亲说别急，大家都有的。我开始怨母亲，这样下去，我们分不到鱼了，即使分到也都是不好的鱼。母亲说，那你去站吧。我问母亲，我站到哪儿去。母亲说，站到别人不站的地方去。我去了，一步三回头，母亲用手背朝外推着：去吧。

水泥场地上的鱼堆，看上去一样的，但其实是两样的，比如鱼的种类，个头的大小，活跃程度。但母亲说一句话，我就站到了没有人站的鱼堆后面，我发现不少人望着我，像是有人在笑我傻。但母亲信任的眼光告诉我，我不笨的。拿回了鱼。母亲说，河里的鱼，其实都是一样的味道。

我想想也是，就觉得母亲的说法是对的，我的做法也是不错的。

但我还是会不假思索，毛毛糙糙做事的。

有一次，和母亲回家，离开场地十几米的地方，母亲隐约看见家里的门开着，似乎有人影从客堂门里窜出来，这个人影母亲是看清楚的。母亲一把拉住我，并轻声对我说，停下。我问母亲什么事情？母亲说，没事，别说话。然后母亲帮我转过身去，我转过去又转过来，母亲再次帮我转身，并按住我的肩头，让我动弹不得。大概是过了几十秒钟，母亲的手松了，我转过身，问母亲是啥人？母亲说，没有人，是自己眼睛花了，看错了。母亲揉揉眼睛，说现在回家。但我感觉母亲是有意不点破，我认为家里刚才有贼进来了，应该抓住的。母亲说，哪有什么贼？到家后，母亲点上油灯，让我做作业，自己却去灶后烧水，家里与往常一样平静。

这事情过去了几十年，直到今天母亲还坚持说那晚她是头一晕，眼一花，但我始终不相信，我估计母亲是要保护邻居的脸面，毕竟，那时候每个人的家里都很困难，能照顾则照顾。

就这样，童年时，我们的精神被熏陶得相当无私，母亲起了关键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