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条线挂下去”

◆陆亨

1927年，我的父亲十八岁的时候，由清末翰林王同愈带着，去到了上海嵩山路冯超然的家里，行了拜师礼。行过礼后冯超然对我父亲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学画要有殉道精神，终身以之，好好做学问，名利心不可太重。”我父亲将老师的教诲一生牢记，安贫守穷，刻苦用功，致力于品学修养。

我父亲刚开始学画是从临摹入手，第一次冯超然拿出他所临的戴醇士水墨山水卷叫我父亲临。此后我父亲每月从南翔去上海冯超然家两次，每次把临好的本子请冯先生指正。兴到之时，他为我父亲改几笔，再让我父亲带回一些新的画稿临摹。冯超然觉得我父亲笔墨根底较好，不久后让他开始临摹“四王”等名家真迹，认为他临摹的画“可以乱真”，非常满意。

由于我父亲重法则而不斤斤于师门规范，眼界宽，取法多，因而进益显著，在冯超然的弟子中成就最为突出。冯超然常常很得意地对人说：“人家的学生都像老师，我有一个不像老师的学生！”我父亲有如此开明的老师，对他以后蓄意创新、自立面目，是有很大意义的。

冯超然有一位外甥名张谷年，比我父亲大几岁，有一次我父亲和张谷年侍坐在旁，冯超然指着两人说：“中国山水画自元明以后，流传有绪，不绝如缕，一条线代代相传，现在这条线挂到我，你们两人用功一点，有希望可以接着挂下去。”

1934年春，我父亲因不想让自己艺术面貌为市场所干扰，所以安居上柏山，冯超然大加赞赏。在重庆期间，我父亲自创了一种似隶非隶的书体，横画阔而竖笔细，也不同于金冬心之漆书，他以为有古拙意。被冯先生斥为“天书”，不好认识，于是我父亲自己后亦厌之。冯超然一生都在用言行为我父亲传道、授业、解惑。

一九五四年四月间，冯超然先生逝世，享年七十三岁。在弥留时，他对我父亲说，“画画不能太像”，由此可见他念念不忘对我父亲的教导，希望我父亲成才，这使我父亲极度感动，永志不忘，这也是我父亲以后创新变法的动力。

（本文作者为陆俨少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