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少伟
崇明甜芦粟,也称芦穄,乃沪郊久负盛名的特产之一。明代正德年间编修的《崇明县志》记载:“芦穄汁甘如蔗,邑产最美。”它富含铁、钙、磷和蛋白质等多种营养成分,具有清热解毒、生津开胃之功效,老人说小孩在暑期每天吃几根就能少生或不生热疖。炎炎夏日,踏上我国第三大岛,农户宅前屋后成片的甜芦粟比比皆是,“芦穄要吗”的叫卖声也不时传入耳中。
我曾是崇明东风农场知青,闲暇喜欢与健谈的老农阿金伯聊天。这天,阿金伯用方言讲了个谜语:“一棵树,屋檐高,周身生仔裹脚条,叭哒一刀,合仆一跤,掮掮就跑。”我正发愣,他说:“就是芦穄嘛。”我回过神来:甜芦粟高及丈余,茎秆挂满狭长的叶片,农户挑选成熟的砍下,兴冲冲赶回家让小孩饱口福。
隔了数日,阿金伯赶牛车去镇里,为我捎回一捆皮略带咖啡色的甜芦粟。我笑道:“剥皮麻烦,阿拉向来不吃这玩意。”“崇明的水土非常适宜芦穄生长,四五百年前就开始栽培。这里的芦穄节长肉脆、味甜汁多,明显优于别处。”阿金伯剥开一根递过来,“喏,这是有名的‘糖芯芦穄’,皮与肉都为麦芽糖色,入口有饴糖香味,应该尝一下!”盛情难却,我接过一咬,只见其中间有一线红芯,嚼起来松脆甜润,真是沁人心脾。此水果型作物有十节,每节一尺多长,啃完后好长时间嘴里仍保留着鲜洁的甜味。
这一尝,竟使我上了瘾。从此,只要遇到卖甜芦粟,我便会买一捆。除了“糖芯芦穄”,当地的“青壳”“黄壳”“红穗”“黑穗”“高粱穄”等十来个品种,全都尝了个遍。阿金伯晓得后,有点神秘地对我说:“崇明有句老话,‘竹器要用罗家埭,芦穄要吃七家村’。‘七家村芦穄’与众不同,到梢有十三节,现已不多见。有空,我陪你去看看。”这激发了我的浓厚兴趣,在场休日便跟阿金伯赴崇明江口公社(今属庙镇),几经打听才寻抵那里,终于觅得正宗“七家村芦穄”,感受了它的脆嫩甘甜。
一个夏夜,我刚拿了两根甜芦粟坐到职工宿舍门口,阿金伯又来串门。“农场老职工多数抽烟,刚来的不少知青也在乘凉时学会吞云吐雾。你能挡住诱惑,大概得力于芦穄哟!”阿金伯认真地说,“我想利用工余时间,带你们把屋后沟边的零星闲地都开垦出来,栽上各个品种的芦穄。这样,就可让新职工在夜晚一道吃芦穄消遣,使他们不再挤到烟雾中去。”我听了非常感动,眼前这位朴实的老农真是个有心人。
不久,大家在工余时间付出的辛劳得到回报:屋后沟边真的长出许多甜芦粟,那苗儿绿得宛若翡翠。甜芦粟春种夏熟,或夏种秋收,插种移栽后,无需刻意管理,偶尔施肥锄草便会葱茏拔节生长。我瞅着这些似芦苇、像高粱的植物不断往上蹿,很快亭亭玉立,陆续秀穗,感到十分欣喜。金秋来临,推开职工宿舍窗户放眼望去,但见那东一小块、西一小块随风摇曳的甜芦粟,俨然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林,空气中飘逸着一阵阵清香;瞥见几株穗儿已呈暗红,就迫不及待地砍下解馋,撕去皮,咬一口,满嘴都是甘美的汁水,一直甜到心里。俟其大批成熟,我与同事们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下摇着芭蕉扇闲聊,一起品尝甜芦粟,犹如以往在家里嗑瓜子那样悠然自得。
翌年,通过阿金伯的热忱指点,咱们在工余时间连续种了早、中、晚三茬甜芦粟,可从入夏一直吃到深秋。然后,将剩余的甜芦粟连根拔起,经整理埋藏于自己专门挖的土坑内,以便在冬天享用。甜芦粟虽是一种不太起眼的东西,却给知青的生活添加了甜蜜,带来了情趣。
后来,我考入大学返回市区。阿金伯曾写信告知,崇明有的地方已试种“甘蔗芦穄”,它既有甘蔗枝干粗壮的长处,也有芦粟甜美松脆之特点,吃起来特别过瘾;随即,托人带来一捆。遂邀几位昔日农场同事共享,大家情不自禁想起职工宿舍窗外那绿油油的甜芦粟林,以及“地窖”内隔年“糖芯芦穄”的独特风味,我还乘兴诵读了清代秦荣光的一首竹枝词:“味如甘蔗老逾甜,分别根梢手拣拈。食干更谁贪食粟,前场后圃种如帘。”
如今,听说崇明又出现“奶油芦穄”,它带着一股奶香味,我自然要去品尝这种新的可口“活饮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