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师和刘老师

王秋女

打小我就妒忌刘老师，那时候的他还不是老师，是王老师的学生。我妒忌他是因为每次我上课不认真，做题不求甚解，作业敷衍了事，考试考砸了……凡是出现与学习状态有关的问题时，王老师就把刘老师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拎出来教育我。刘老师一贯品学兼优，数学这一科尤为突出，是王老师最得意的弟子，没有之一。

王老师常念叨的刘老师事迹有：刘老师肚子疼还坚持来上学，而且听课时全神贯注，积极举手回答问题，丝毫未露病痛之色，直到家长追到学校要送他去医院，才知道他居然一直忍着肚子痛在上课；刘老师对于不会做的题，光知道答案不行，一定要追本溯源，举一反三，王老师就经常被他从教室追到办公室再追到食堂，师徒两个坐在餐厅里头碰头地研究数学题，而身边的饭菜，早已凉透了；再譬如，有次测验刘老师难得马失前蹄，自知考得不好，就等在王老师办公室门口，第一时间拿到批好的卷子，把每一道错题都彻底搞懂，才肯回家……

物极必反，王老师愈夸刘老师，我心理愈不平衡，反倒对刘老师产生反感。对比的次数多了，我气急败坏，冲着王老师嚷嚷：“既然你这么喜欢他，我做什么你都觉得不如他，那让他当你儿子好了，我还不想做你的女儿呢！”

是的，王老师的另一个身份是——我爸。

王老师的业务能力没的说，教学上很有一套，是有口皆碑的好老师。只是对于自己女儿，许是望女成凤心切，又或是情执过重关心则乱，反倒不能像对其他学生一样，大智若愚举重若轻。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特别是进入青春期后，我和王老师的关系日趋紧张，对刘老师更是因嫉生恨。

我开始觉得刘老师确实值得王老师骄傲是我上高中后。刘老师大我六岁，我上高一时，他已就读于某师大数学系，但仍保留着老习惯，一放假，第一时间就先来我家看望王老师。王老师一见他，两眼放光，滔滔不绝。但若提起我的学习，王老师眼里的光，瞬间就黯淡下去了，身为本城数学名师的女儿，我的数学成绩居然是全班倒数！但那时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怯懦的只会暗暗妒忌的小女生了，我开始叛逆，王老师越数落我学习差我越厌学，尤其是数学！

刘老师见王老师拿我没辙，自告奋勇要给我补课，王老师求之不得。见他如此热心，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答应了。开始我只是敷衍，可在听完一道题后，我是真的来了精神了，那一道我根本无从下手的数学题，在刘老师的抽丝剥茧，层层启发下，最后我居然做了出来。一个下午的数学课上下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竟然，竟然，竟然听懂了那些平时视为天书的数学题！

刘老师讲题最大的特点是——“授人以渔”，不断启发诱导我，鼓励我独立思考。此后每逢周末和假期，刘老师常过来补课，借口是拿我练练，提前实习。当然，那种传说中的学渣逆袭成学神的奇迹并没有出现，但我的数学成绩从倒数慢慢爬升到中不溜丢，起码在三年后的高考中没拉了太多后腿。我和王老师最清楚，这个看似一般的成绩里，刘老师付出了多少心血！

而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我不再反感、恐惧数学了。对于这一点，王老师既挫败又欣慰，挫败的是，改变我对数学观感的人，并不是他；欣慰的是，刘老师果然是他的得意弟子，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转眼二十余年过去了，王老师早就退隐江湖，刘老师却是风头正盛，是本城首屈一指的数学名师，在某重高担任副校长一职，但不管职位如何变动，校务如何繁忙，他一直坚持的是，上一个班的数学课。他对我爸说：“当校长是情势所逼，我最喜欢的，也最擅长的，还是给学生上数学课。”

而我呢，如今已是一名八年级生的妈咪了，我家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深得我的遗传基因，数学是最薄弱的一门，而我早忘了自己当年对数学复杂的爱恨情仇，唯剩恨铁不成钢的焦灼！当我恶形恶状地向刘老师控诉孩子的数学成绩如何如何差劲时，刘老师温和地笑了，说：“我现在也算当了二十多年的老师了，但始终不敢忘记的是我刚考上师大时王老师跟我说的一句话，‘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和父母。’我听你的语气，就发现你对孩子的教育太过急功近利。数学最重要的，真的不是成绩，而是培养他对数学的兴趣和独立思考的能力。”

我呆了呆，当年刘老师给我补课的情景如镜头回放，一幕幕清晰无比地浮现在眼前。突然明白了一件一直很令我迷惑的事。王老师从教40年，说他桃李满天下实不为过，比刘老师成功的弟子多了去，即便是当老师的，有几个也比刘老师有声望、有地位，但为什么始终觉得只有刘老师才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呢？原来刘老师继承的，不仅仅是他的衣钵，更是他对教育一直秉承的理念——“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